半妖祸

　　“一定有什么办法。”心中火急火燎，我坐立不安地说，“或许只要你把东西给他们，他们就会放你走了。”

　　但是霍白芷抿着嘴，苦笑连连，她说：“我哪知道什么神兵，若真有这种东西，我们霍家怎么也不会走上经商这条道吧。”

　　听她这么说，我更着急了，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双手。“不，肯定有的。要不你问问你父母，让他们把东西交出去。”我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竟不自觉地对她吼了出来。

　　“怎么想，那也不值得你付出一切吧。”我在冲她发火。

　　她神色自若地看着我，仿佛已经无悲无喜，只是在陈述一件与之毫无关联的事情。霍白芷淡然地说：“白芷剑确实是霍家祖上造的，据我所知，这件宝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遗失，或者根本没有流传下来。之所以霍家人要把这当作秘密，是早就预料到有一日，会发现现在这种情况。”

　　所以就要霍家人来背负一切吗？为什么避免伤及无辜？

　　我不解地睁大了眼，悲伤又无助，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我们担惊受怕是为了什么。我提出了一个设想：“你把真相告诉他们，他们……”

　　“他们不会相信的。”她轻轻闭上眼，笑的更加无奈了。

　　就算是我也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言，即便那就是真相。我明悟了，不禁笑了起来，“所以，你是要告诉我这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情。”

　　她不吭声，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我的说辞，只是重复地说：“我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斗争不过，那唯一剩下的只有避开。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提议道：“我们逃吧，不管朱家追到何处，只要我们能逃掉着短暂的一生就好了。像当初逃离霍家那样，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

　　“好啊。”霍白芷也站了起来，褐色的眼凝望着我，“我们逃吧。”

　　这个村子暂时还是安全的，我们逃到了这里。等这里也不安全了，那就逃出去，离开江都，离开泱州，甚至可以直接远离这片大陆。

　　当时，我坚信着，只要我们想逃，就绝对可以逃掉。

　　至少在当时，我是这样坚信的，毫无理由的自信。

　　朱家确实没有发现这篇净土，也许是因为这里过于偏僻，也许是因为派去的修士消极怠工，总之任何设想的坏结果都没有发生。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很融洽，也很幸福。

　　霍白芷很享受这样的日子，早起去田间劳作，下午跟着邻人学些技巧。偶尔逗一逗两个小孩，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给他们讲故事。她彻底地融进了这片土地，而我就要格格不入许多。

　　好在有霍白芷陪伴，日子也不算难过。不如说，不管到哪里，只要有她在，我就可以开心地过好每一天，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无所谓。

　　我已经彻底离不开她了。

　　那件把我们几乎逼上绝路的事情，也因为一直没有任何改变而渐渐被抛之脑后。只有在午夜时，常常被噩梦惊扰，爬起身来一摸，她还在。

　　于是又放心地睡下了。

　　霍白芷也表现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只有在收到外界的来信，有时会露出相当困扰的神情。为了避免被朱家察觉，信件很多都是由我去取回，她一步也没再踏出过村。

　　和之前的情况完全颠倒过来了，这是在我强烈要求之下的结果。

　　我像往常一样取了信回去，江都的形式越来越严峻，每个地方都有人守着，想要进出变得困难许多。好几次非得靠我拿出秋家的信物，才能放车马出来。但这样下去肯定会惊扰到秋家，给陌姑姑带去麻烦就不是我本意了。

　　我只好减少次数，甚至改走其他的小道绕出去。

　　这次的信有些多，七八封都是寄给霍白芷的，我并不太关心信中的内容，只觉得拿在手上颇为显眼。马车夫在外面候着了，告诉我今天的看守很少，让我放心。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到了目的地，接着步行一段路，回到那个刻着“缘”字的石碑前。霍白芷已再次等候多时，跟阿花聊着天，夸她的新衣服很好看。

　　比起我们身上两身相当珍贵的料子，阿花穿的显得很不起眼。她说那是她母亲手缝的，还特地参照了我们的衣服。

　　我把东西递给霍白芷，她也觉得多的有些奇怪了。不过一路上都在跟阿花搭话，也问了我江都的状况，没有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信上。在门口送别了妹妹，走进屋里，她才放下信，开始看起来。

　　随便挑了两封，看得很随意，应该是没什么大事。我见她读完第三封就搁下去干活了，心里不禁一松。

　　剩下的信是入了夜才看的。

　　点了盏烛灯，霍白芷坐在小桌前看信。我就这水沐完浴，一头长发还在滴水，整个人湿乎乎地从后面走过去。

　　见她神色有些奇怪，便随口问道：“谁寄来的？”

　　她跟我讲了个名字，拧着头发的手停在半空，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

　　“阿诚在信中说，想要跟我见一面，他要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告诉我。”她说，把信里的内容简要概括，让我能一下子明白。

　　这封信确确实实是宋诚写的。我反复看了几遍，字迹工整清瘦，有几分拘谨，与记忆中那人的字完全一致。

　　“什么事必须要见面吗？”我问道，心中责怪着对方怎么在这种时候提这种要求。

　　“他说性命攸关，但没说到底是什么。”放下信，霍白芷疲倦地揉了揉额角，难得露出几分脆弱与犹豫。

　　我拿起信来看，里面讲的模糊不清，只是一遍遍地恳求对方相见。简直是把奇怪与刻意两个字写进了信中，很难不让人怀疑背后有什么阴谋。

　　“你不能去。”我强硬地阻止了霍白芷刚冒出的那点想法，“这封信绝对有问题，我怀疑是朱家威胁他写的。”

　　她目光闪躲地朝向右边，一声不吭。凭我对她的了解，她恐怕在考虑见面的事情。

　　我又一次警告道：“你不能去，这叫羊入虎口。”

　　“祎祎从哪学的词，用的很贴切啊。”她转移话题，片刻后又说：“信中说由我来决定见面的地点，很诚恳。”

　　“再诚恳也不行！”我绝不松口。

　　“祎祎。”她喊着我的名字，“苑儿姐对我有恩，只是去见一面，我自有分寸。”

　　你哪有什么分寸！我急的声音都变尖了，“这一看就是朱家的阴谋，你肯定敌不过朱家的，绝对绝对不能去！”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声音一个比一个更响，谁也不愿意听对方的话。最后完全吵了起来，我说不能，她就偏要。说什么恩重如山，有恩不报枉为人，不管她怎么说，我都坚定着最初的看法。

　　绝对不能让她去。

　　吵了很久，两个人精疲力尽，霍白芷提出暂且搁下这事，她还有别的信要看。说话时我感受到她的无措，于是也软下心来，答应了这个请求。

　　我坐在她对面，把那封信放的远远的，看着她拿起另一封来。

　　然后是又一封。

　　心不在焉地想着阿诚那封诡异的信，没注意到霍白芷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双眼赤红一片，面上带着十足的怒气与怨气。手中还紧紧捏着信纸，险些团成一团，双手紧握着，指缝间竟渗出血来。

　　一时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去够她手中的信。耳畔一声巨响，她用尽全力锤在桌上，震的桌面一晃。

　　“江都朱家！”

　　那是咬牙切齿地一句怒吼，恨不得将对方碾碎在齿间的恨意已经具像化。

　　霍白芷此时正被怒火吞噬，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在我几次讯问无果后，逐渐放弃了这一想法。她怒骂着，每一个词都是重音，手攥的鲜血淋漓也感觉不到疼。

　　我离她最近，清晰地感受着她的彻骨恨意，开始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多时，她失魂落魄地丢下了信，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朱家偿命”，“绝对要帮他们报仇”之类的话，神志不太清醒。我走到她身后拥抱住她，无论她说什么都祎祎应下。

　　“好好，我绝对会向朱家报仇。”

　　“好，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好……你冷静下来了吗。”我一边应答，一边贴在她面上亲吻着她，希望能给自己的爱人带去平静。

　　那封信在地上躺了很久，没人去管。

　　在这之后霍白芷哭了，一直在掉眼泪，哭的桌上一块深一块浅。我持续地轻吻着她，从眼睛吻到脖颈，听她说着一些绝不会说出口的话。等她被安抚地睡过去，才从地上捡起那封信来。

　　信纸由于受到了大力的碾压而有些破损，上面的一些字被撕裂开来，但不影响阅读。

　　寄信者是个陌生人，反正我没见过这个名字。不管这些小问题，我在烛灯下静静地看着信上的内容。越看越心惊，最后手抖的跟筛子一样，拿不稳着区区一张纸。

　　信上说，霍家夫妇的马车在路过山道时不慎翻倒，侍从搜寻了很久仍未果。最后在河道下游发现了尸身，已经泡的看不出人样。

　　写信的人大概只是代笔，用词非常平淡，像在叙述一件芝麻小事。

　　霍白芷情绪不稳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话，这个时候怎么会遇上这种事，说是没人策划都不相信。我又看了看，盯着四五日后几个字徘徊不前。

　　翻车和发现尸体的日子隔得这么远，其中肯定有其他什么事。并且我敢肯定，霍白芷也发现了这一点。

　　紧盯着熟睡的爱人，我觉得有些荒谬，作为食饵的我们居然想着报仇。明明连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但旋即又在心中暗下决心，只要是霍白芷想要的，我就一定会帮她实现，哪怕用这一生来完成。

　　想不到只是几封信，居然搞得这么鸡飞狗跳的。我感叹着，学着霍白芷骂了几句脏话，觉得这些人仗着能耐欺凌弱小，比妖还要可怕。

　　第二天先醒的是她。

　　我在桌上迷迷糊糊也睡了一觉，感觉脖颈有些酸痛，还没等完全清醒过来，霍白芷就拿着信站在我面前说：“祎祎，对不起。我必须去赴约。”

　　她的眼角还是红的，眼睛也有些肿胀，带着鼻音说着冰冷的话。我想起她昨晚的样子，不再固执，轻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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