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我回家已有两月之余，一切安好。

　　前不久，我将事情告诉了父亲与母亲，虽然中途有些坎坷，但结果是好的。他们已经同意了我的决定，让我下次带着你一起回去。不用担心，我并没有遭受什么，一切比我们预想的要顺利很多。

　　最近雁城也有些动荡不安，那些人竟已经找到这里来了。你在家中是否安好，我十分挂念，望尽早回信。

　　对于这件事，我最近又有了些不同的猜测，但在心中不必明说，只能等回去后再告知于你。我打算让父亲和母亲暂离雁城，到兴都的叔父那里借住一阵。那里毕竟在邵家的统御之下，尽管我知他对霍家有些龃龉，但在此事上也绝不会不管不顾。

　　重要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思念你，常常在梦中与你相遇。

　　请你在等待一会儿，等我回来，我想要……

　　“我还没读完呢，祎祎姐！”我一把夺过他们手中的信纸，用的力气有些过大，险些撕成两半。他们竟还厚着脸皮追上来，抱怨我的作为。

　　这是霍白芷寄来的信，不知怎么送到了邻家，若不是我今日闲着要跟邻家学些编织的技巧，怕是再也见不着这封信了。发现时，两个小孩已经把信拆开，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

　　见此情景，我又急又气，恨不得把他们都揍一顿，给他们的心中留下恐惧的阴影。

　　我的做法还是太温和了，一定是跟霍白芷呆久了的缘故吧。

　　“这本来就是寄给我的东西。”我把信纸拎得很高，纸在风中轻轻晃动。

　　阿花一脸的委屈，满心的遗憾，就差“把我知道，但是哪有什么关系”写在脸上。看她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一时怒从中来，抄起手边的纺锤，比了个砸过去的动作。

　　没等我真的丢出去，哥哥就带着妹妹跑了。

　　屋里只剩下我，这下可以放心地看霍白芷的信了，于是放松地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小心翼翼地展开脆弱的纸，霍白芷熟悉的笔迹呈现在眼前。前面的正如两人所看见的，讲了些她在霍家的事情，后面还有一部分。

　　我庆幸于自己的敏锐，不然让他们把后面的内容读出来，恐怕得杀人灭口才能解决问题。

　　仔细地看过，又重新叠好塞进囊中。

　　霍白芷这次在信中写的内容很关键，她竟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跟霍夫人坦了白。就我对夫人的了解，绝不可能像她信中所提那般顺利。

　　苦于她独断的行为，不免开始担忧她的处境。

　　后面那件事情则是让我大为震撼。没想到朱家的手已经伸到了雁城，要知道那里可是同为八家之一的方家的地盘，一般来说八家之间都会相互忌惮，明目张胆地在对方的地盘动手，相当于一种宣战行为。

　　这件宝贝竟然已经让朱家走火入魔到这种地步了吗？

　　心惊不已，好在目前看来并没有波及到霍白芷。我又继续想她做的决定，可以说是非常精明。邵秦这厮在把东西送给我之后，确如他所说，再也没有跟我们联系过。

　　但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直接跟霍家交恶，真遇到大问题，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兴都是邵家的地盘，朱家再怎么狂妄，也不会要动邵家照拂下的人吧。

　　那差不多等于一口气得罪八家之二，如此兴师动众，必然会被其他八家也察觉。

　　朱家再强大，跟八家的全部力量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随着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我对朱家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好奇，同时也暗暗担忧，或许目标会变成霍白芷。不过目前为止，没有这个迹象。

　　两个小孩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看样子被母亲训过，态度变得特别乖巧。阿花甜滋滋地笑着，给我递上刚摘的野果，有意无意地说：“白芷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信的事情不许多问，不然我就不让你们见白芷。”我面露凶意，低沉着嗓音威胁道，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阿花好像真被吓到了，鼻子一红，原地就哭了起来。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让旁边的阿草彻底没了打探的心思，慌里慌张地安慰着妹妹。

　　哭声吵闹的脑子都快要炸掉，我赶紧逃离了这里，回到自己那屋。

　　上次冒着风险去江都，没想到意外收获了事情可能的真相，这使我更加肆无忌惮。加上陌姑姑给的那个信物，我重新住回了家中，只是偶尔来取一下东西。

　　估摸着霍白芷快回来了，就把很多东西再从那搬过来，今天刚好是全部搞定的日子。见天色还早，我加快脚步往村外走，想去江都再看看。

　　街上搜查的朱家修士有增无减，为了避免麻烦，我只好避着走。路过茶肆时，勾起了我的几段回忆，便直接往里走去。往日热闹非凡的地方，此时里面却空的没人。

　　小二昏昏沉沉地在边上站着，看见我坐下才想起要来招呼我，提着个大茶壶笑的很勉强，“客官，喝点什么茶？”

　　“随意。今天是才开门吗？”我好奇地问他。

　　“哎，别提了，还不是朱家那些大人物闹的。”沏上茶，他唉声叹气道。

　　“还在抓人？不是只抓姓霍的吗？”喝口茶，又涩又苦，我追问道。

　　小二把壶放回火炉上，“何止啊，现在是个人都会被逮着问。那神兵真能一统天下？”最后一句是自言自语。

　　抓着个词，我继续喝着茶汤，不动声色地说：“听说那东西不是在姓霍的人手里。”

　　“您是从别出来的吧，这种说法半月前就不盛行了。”他嘻嘻笑道。

　　“那现在是什么说法？”

　　“现在都在传，神剑白芷，就在这江都城内。”

　　他这话让我如被雷劈般愣在原地，先前的困惑全部烟消云散。端着茶碗的手一松，碗垂直砸在了地上，劈成两半。里面的茶汤流进土里，一片褐黄。

　　神剑白芷。

　　猛的想起那日两人的醉言醉语，霍白芷说过，那把平天下的白芷剑，就在霍家。

　　前因后果全部联系到了一起，我拔腿就要走，心中焦躁万分。身后的小二还在追，“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心不在焉地掏出了一定银子抛出去，头也不回地往家中赶。

　　等到提笔写信时，又顿住了。既然霍白芷现在还安然无恙，那么他们或许还没有锁定到她身上。如果我把这件事写进信中，却被他们拿到手，那才是毫无回旋之地。

　　天人交战一会儿，我烧掉了已经写好的内容，换了张纸，写了些平淡的事情，只在最后改了词。我写道：

　　地里的菜终于发芽了，我在等你回来。

　　确保信能够寄到她手上，我写了四五封完全一样的。之后，就是等霍白芷回来。

　　往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恐惧，害怕哪一天完全收不到她的音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

　　好在我们都相当幸运，或许是被眷顾了。在焦急地等了几天后，霍白芷出现在了村口，完整无缺，就是有几分疲倦。

　　我几乎是以全速奔跑过去跟她拥抱，眼泪在眼眶打着转儿，埋在她怀中哭了出来。

　　她轻轻地抚摸我，安慰着我，问，出什么事了。

　　哭哑的声音颤抖着喊她，我说：“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噩梦在此刻烟消云散，我又体会到了这份熟悉的温暖，提着心瞬间落下，砸的眼眶发酸。

　　走在去小屋的路上时，我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细数告诉了她。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她的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眉间皱出个川字，轻咬着下唇。“竟然是这样。”霍白芷愤愤道。

　　“还有时间，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她。

　　握紧了手掌，眼神晦暗，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不止是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们遇见的是一睹参天高墙，而手边的工具却只有一把木梯。微不足道的力量。

　　“但我不会坐以待毙的。”我偏头看她，她坚定地看着前方。两座小屋挨在一起，前面有个小院子。

　　这才是霍白芷。我笑了，“那我们先回去想想办法吧。这段时间还是不要离开这里了。”我快速向前走，转过身向她伸出手来。

　　“好。我们再梳理一下这件事情。”上前一步，她牵着我的手说。

　　坐在小屋内，外面的园子是用来种花的，不过现在荒芜一片。我和她整合着已知信息，一点点地推敲出了全貌。

　　“朱家想要威慑其他八家，盯上了传说中的宝器，白芷剑。为了不打草惊蛇，编织出了霍家藏妖物的谎言。”

　　霍白芷点头说：“没想到霍家真有一只小妖。”她顿了顿，眼神温柔地望着我，“让我们误判了整件事情，到现在就快被逼上绝路了。”

　　我侧过头躲闪着她的目光，小声嘟囔：“又不能怪我。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东西就在霍家，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到你的身上。我想，目标很快就会完全转移过来。”

　　“不是很快，他们已经派人去过雁城了，不过那里不是他们做主，没法明面上动手。”霍白芷纠正道。

　　我听完心中大骇，双瞳猛地一缩，着急地问：“那你应该呆在那里，反正绝对不应该回江都。”

　　“雁城没你想的那么安全。”霍白芷冷静地说，“再说了，如果不和你商议，我现在肯定还一无所知，到时候才是真的危险。”

　　“再怎么说，江都城也太危险了。”我反驳道，整个上半身都伏到她跟前，几乎要贴上。

　　“这里还安全。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好了。”她摇着头否定，凝思道。

　　可是又有什么能转移如此大的野心。

　　我们一同陷入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就站着悬崖边上，而那最后的尖尖也已开始崩塌。哪里都没有退路。更糟糕的是，霍白芷在我跟前，离那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

　　我从未觉得如此无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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