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在村子里的日子，一定是我这辈子最闲适的时光，也是霍白芷的。我们整天腻在一块，像两块粘性十足的糖块，即使花了大力也掰不开。

　　唯一能打扰这份宁静的只有纷纷扬扬的信件。

　　大多是跟霍家的生意有关，也有一些是霍夫人寄来的。霍白芷通常都会仔细阅览，如果有什么急事便会立刻回信，甚至是动身亲自前去。如果没有，则是会被随意放在一边，集中处理。

　　顺便一提，这些信件都是对我公开的，所以我也常常会看一遍。

　　我们在这儿呆了几天，对这两块基本闲置的地动起心思，霍白芷从邻家买了一把种子，当天就种下了。问了几遍，也不透露半分，只告诉我等种出来就知道了。

　　村里的农妇哪来的奇珍异宝，我想，十有八九是能上桌的。

　　地里没什么产出，我们就只能靠着交换来获取食物。这个村子内大多接受以物易物，一部分人甚至不知道钱币是什么。

　　邻家的两个小孩在这方面最为勤快，每天早上都会带着他们精心栽培的作物，乖乖地等着霍白芷。他们倒是知道钱币，但没踏足过外界，每次提到江都城都会一脸羡慕地看着我们，希望得到更多的消息。

　　霍白芷很喜欢他们，总会借着机会把所见所闻像讲故事一样告诉他们。他们也缠过我，但我只会找各种机会避开，或是描述一个完全相反的外界哄骗他们不再好奇。

　　通常都是前者，撒谎是一件累人的活。

　　有几次被霍白芷发现了，她觉得我自从坦白一切以后，越来越不可爱了。我便追问她，真的吗？白芷觉得以前的我很可爱吗？

　　她诚实地点头，开始怀念起过去来，说我作为妹妹真是太贴心了。

　　“那作为爱人呢？”我心里很不自在，但面上不显半分，装作只是好奇的模样。

　　霍白芷不说话了，每一分钟的沉默都让我如临大敌，即将逼近死限时，她凑了上来，又是亲又是吻的，搞得我一头雾水。

　　一阵亲热后，她握紧了我的手，贴在我耳畔低喃道：“那必须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

　　虽然我们的关系目前还是我们两个共同的秘密，但几乎不避讳的在任何地方亲热，或是接吻或是拥抱，坦荡地展露在所有人眼前。奇怪的是，大家都把我们看作亲密无间的姐妹，从不怀疑我们还有更深层的关系。

　　其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霍白芷和我都是这么觉得的，唯一不同的是，她认为还是应该告知父母。想也知道，霍夫人听到这事，说不定一气之下就晕过去了。

　　当初没把我赶出霍家，大概是她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了。

　　至于我的父母，一个不知去向，一个身在黄泉，就算想要表达些什么，也做不到。

　　我们约定好过一阵子就回雁城，把事情全部坦白了，到时候无论这些长辈要如何处置，都由他们去好了。自然，若是伤及霍白芷，我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白芷，你究竟发现了什么，这么着急。”我眼睛朝天，眯细着看日轮悬在顶上，心思乱转，突兀地开口问她。

　　日头正盛，光照万顷，霍白芷带这个斗笠在田间劳作，一时没听清似的直起腰看向我。她比了个口型，声音很轻地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喊得很大声，“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搬到这儿来啊？”

　　这距离太远了，又起了阵风，对方显然还是没听清。我于是往田里钻去，和她只隔了一道沟渠，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并没有明显的标志指向我们，只是我个人的预感。”她斟酌着把前因后果告诉了我，说一切都是她的判断。

　　我并不想反驳这一点，在听完整件事后，产生了很重的疑惑。

　　“你觉得朱家发现了我的，”顿了顿，“半妖的身份。”我把声音压的很轻，生怕在这儿也会隔墙有耳。

　　霍白芷点点头，认可了我的这种说法。

　　我继续推测道：“所以你觉得他们在找我？但这很奇怪，目前为止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除你以外的任何人。除此之外，仅仅为了找个，就全城甚至整个泱州的捉人，还都是姓霍的。

　　“这怎么想也太兴师动众了吧。”我怎么都不明白，自己的秘密是怎么泄露了，还只泄露了‘目前在霍家’这个微不足道的线索。

　　“其实这一点我也觉得可疑，但没时间深究了，不久前生意上出了点情况，就是跟这件事情有关。”霍白芷冷静地回答我，跟我一起思考原因何在。

　　“会不会，会不会他们的目标是其他东西？”我问道。

　　“并非没有可能，但是据我所知外界最盛行的传闻是，霍家藏了妖物。”她把更多的情况向我告知，还提到了一个与此关系似乎不大的消息。

　　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更迷糊了，“朱家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所以想要‘我’，我可以这么理解吗？”我结合着所有的线索得出了一个荒谬的结论。

　　霍白芷放下了手中的活，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是最合理的答案。”

　　被她这句话说的愣在原地的我，反复地想自己到底在哪里暴露了，难道是去秋家？那不应该是秋家来捉人吗？有关朱家什么事了。

　　再说，当时包括陌姑姑在内所有人，最多只知道了我是秋浅的子嗣，并不清楚我的那个身份。若真是在那时暴露，我现在早就被制裁了。

　　本能的，我觉得这件事情有很大的悬疑，同时几乎肯定的想，这是个大问题。

　　一个大的能影响现在的一切的问题。

　　一直到回到家中，我都忧心忡忡的，险些摔了盘子，被霍白芷勒令去屋内休息。

　　她收拾完东西也进来，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信件，跟往常一样地看起来。我躺在床上侧着头看她，脑内还被先前的各种猜想困扰着。

　　忽然她往这儿走过来，手里拿了封信笺，往我面前晃了一下。她说：“这好像是给你的东西。”

　　接过信，我直起身坐在床上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其实并不清楚到底是谁会寄信给我。否决了几个最可能的猜想，我看见上面写的并不是我的名字，或者说，不是我现在的名字。

　　封条上写着：秋氏清若收。

　　秋清若，我亲爱的父亲赐予我的名字，一个沉寂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也是我当日在秋家报上的大名。知道这个名字的除了那不知所踪的男人，就只有陌姑姑一个人。

　　心如擂鼓，我带着恐惧与期盼的心情飞快地撕开了封条，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纸和一块玉牌，刻着玉兰花，只有两个指甲盖这么大。到这，我就能肯定寄信人是谁了。

　　陌姑姑没有在信上提任何跟妖相关的事情，仿佛对我被朱家追捕这件事浑然不知。她说，这是给我的生辰礼物，拿着这个就能进边界区。又告诉我，如果什么时候回心转意想留在秋家，也可以拿着玉佩前来拜访。

　　总之，这是件礼物。我又按着她最后的说法，从桌边拿过一杯水来，在霍白芷疑惑的眼神下将水全部撒在纸上。

　　一张用线条绘制的图出现在潮湿的部分，随着水漫延开来，越来越清晰。

　　这是第二份礼物，回“家”的地图。

　　我长舒一口气，并由衷地感谢陌姑姑，不知道她做出这样的行为将会触怒秋家多少人。看着霍白芷欲言又止，我主动地把一切都交代了。

　　她问我，你很想回去看看吗？

　　我说，不，至少现在我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过去，因为我爱的人也不在意。

　　这张地图和玉佩被我收进了一个木盒里，放在柜子深处，之后都没有碰过。关于我的那个“家”，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但也没有那么想回去，那里的记忆好坏掺半，真论起来不及现在的分毫。我又怎么会去想念呢。

　　这个小插曲之后，生活重归安宁。霍白芷觉得自己进出江都风险不高，便也不一直呆在村里，时常来往于两地，顺便带些有趣的东西来给我解闷。

　　最后种地的活又变成了我的，但种树还行，种菜完全是为难人。我眼睁睁地看着地里的菜毫无动静，而对面人家的已经生根发芽很久了。

　　就此问题我也向邻人讨教过，两兄妹懂得都比我多，他们指着地里的菜看了又看，纷纷给出了“已经全部死掉了”这样令人难堪的答案。

　　霍白芷并不在意，偶尔会可惜地感叹两句，问她究竟种的什么，就会岔开话题，有时还会指责我照看不周。我因此跟她置气，一整天都不愿意理人。到了晚上她就会忍不住过来哄我，说尽好话，跟我一起找乐子。

　　一旦问及地里的菜，就不许我说话，也让自己失去了回答的能力。一般来说，第二天谁都不会再想起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寻欢的理由。

　　什么地里的菜，根本没人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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