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庭院里前些年种的两株玉兰终于开花，大朵大朵的白玉兰绽放在枝头，点缀这件精心打理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生机。香味飘了满屋子，即使是掩蔽门窗也抵挡不住。

　　树是霍白芷种下的，她从一个农人手中淘到这两株，回来就拿了把锹子，费了不少功夫才把树摘好。又花了许多时间去看养，整日担忧不能发出花来。

　　有段时间她忙着去了别地，养花的活计就交到了我手上，我对着树也有几分感情。

　　自我们在江都定居已有三载，我们没再交到如宋苑这样的朋友，日子也就寡淡很多。霍白芷试着联系过余九，也收到了回信，但他们见过一面后似乎不太愉快，之后就不再提起这人了。

　　城里呆久了难免觉得压抑，于是就往山里跑，碰巧遇见个渺无人烟的村落。里面只有几户人家，吃住全靠自己，也没有什么外人会进来。

　　霍白芷跟农户买了块地，盖了两间小屋，每隔几月就跟我到此小住，亲自耕种。

　　唯一交流较多的是小屋旁的一户人家，母亲带着一儿一女，霍白芷耕地和种田的技巧都是他们教的。

　　儿子叫阿草，女儿叫阿花，一个十三，一个十岁。

　　因为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他们对我们带来的东西都很感兴趣，总是送些地里种的食物过来换取想要的小物件。霍白芷乐见其成，每次都特地带上许多。

　　算了算时间，她也该回来了。

　　我从玉兰树下的躺椅上睁开眼，就见她已经站到了我身后，正弯下腰低着头跟我面对面。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只见她弯起嘴角。

　　“我回来了。”霍白芷就这样跟我贴的极近地说。

　　放弃了起身的想法，我也笑着回答她：“等你好久了。”

　　双眼紧紧地盯着对方，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鼻尖相对，唇齿相依。在交换了一个短暂的亲吻后，她直起身退到旁边，感叹道：“这花终于开了。”

　　此时我已经坐起身来，也跟着她抬头看花，视野被大片大片的洁白遮掩住，有几分真假难辨。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可惜玉兰花期短，恐怕开不了多久。”我想起花市上卖花人的话，顿时有些轻微的沮丧。好不容易种起来的花却只有一瞬的美丽，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值当。

　　但霍白芷似乎不这么想，她静静地凝望着，不再讲花的事情。

　　“回来晚了，抱歉，今天大概来不及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吧。”她提议道。

　　我点头答应了，于是在外面等她。

　　我们去了时常去的客栈，店小二已经熟知我们的口味，很快就把菜上齐了。今天店内人很少，一眼望去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桌。

　　一边趴着饭，我一边问她，“今天很忙吗？”

　　霍白芷正夹着块肉要往我碗里放，见我端起碗来，只好塞进口中。她想了一会儿，说：“也还好。只是今天出了些小状况，花了不少时间处理。”

　　“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了，已经解决了。”她摇头拒绝道。

　　碗里的饭已经见底，她突然忧心忡忡地放下筷子，面朝着我，说：“我觉得最近的江都城怪怪的，我们可能得做好离开一阵子的准备。”

　　她这话不错。但这种怪异并非是一时，而是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无论是突然出现在街上不由分说就抓人的修士，还是突然消失的行人，都显露出这座城的不安来。

　　但这种不安并没有威胁到我们的生活，至少这三年都没有。如今霍白芷说出这样的话，我猜，这种不安又扩大了。

　　我们并不是不知道不安的源头所在，那是统御整个江都的八家之一，那是我们完全无法对抗的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一切都听你的。”我吃尽碗中最后一口饭，擦着嘴回答道。

　　经过一系列的考虑，我们最终把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落作为了落脚点。一来这里离江都很近，有什么急事也不会耽误；二来，我们从未在村子里碰见过修士。

　　决定好了去处，搬家的事情也就提上了日程。

　　为了能尽快离开，以免夜长梦多，霍白芷忙的天昏地暗，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跟我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乘坐着早就预定好的马车，窗外是流动的街景，变化多端，最后成了一片青绿。车夫说，接下来的路车马很难进，得靠我们步行前去。

　　这也是早知的事情，我们翻身下车，只带了两个小小的包袱徒步进山。

　　日头西斜时，一块立着的石牌上面扭曲地刻着几个字，起初以为是什么奇怪的符号，细看才能勉强从错乱的线条中认出一个“缘”字。

　　我们便把这里叫做缘村。

　　“是白芷姐姐！”半个步子还没踏进去，旁边就窜出个半大的孩子，梳着个包子头。紧跟着，一个比她高出不少的少年也跑过来，“白芷姐！”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就这么仰视着我们，围在身边七嘴八舌地讲着话。

　　准确的说，他们都缠着霍白芷，很少到我这边来。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没得出什么结论来，最后干脆放弃了。

　　“地里的萝卜熟了，好大一颗呢，小花一个人都抱不动。”两手在空中比了个大圈，少年咧嘴笑着，露出一边的尖牙来。

　　“什么叫我一个人抱不动，明明阿草你也提不起来。”少女听着哥哥的话明显不服气，戳着哥哥的痛点，不满地嘟起嘴来。

　　“我怎么就提不起来了！还不是靠我才能拿回家啊！”阿草辩驳道，站在原地跟妹妹置起气来。

　　阿花吐了吐舌头，绕圈跑，边跑边说着气人的话。她哥哥就在后面追，最后拽着她的衣领捉住了对方，“哈哈，跑不掉了吧！”

　　“你欺负小孩子，你欺负小孩子！白芷姐，阿草欺负我！”见逃不掉，她就在白芷面前抱怨着，一双大眼睛挤出点泪花来。阿草见状立刻松了手，手忙脚乱地为自己辩白。

　　“我哪有！明明是你……”

　　我觉得有点吵闹，拉着白芷的手一个劲地往前走，想快点脱离这个小战场。拉了几下，对方立在原地不动，开始教育起孩子来。

　　经她几句说教，两个孩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给对方道歉，又手拉起手来了。

　　真是相当神奇的本领。

　　“那我们去拿萝卜，辛苦白芷姐了！”阿草牵着阿花的手往西边去了，我们快步走进自己的小园子，把带来的东西找了个地方放置好。屋外的阳光越来越微弱，天边挂这个下垂的红日，层叠的云彩印红了半边天。

　　先去照看了一下地里的作物，其实也没种什么，大部分的功劳还得考邻人的悉心栽培。

　　霍白芷支起一口锅来，准备对两个孩子送来的萝卜下手。她盯着萝卜思考时，我转到了邻家，听到里头有响动。

　　阿花和阿草就住这。两个人好像在被训话，训话的个年轻的妇人，细软的声音毫无威慑性。

　　“不敢了不敢了，我们下次肯定不这么做。”阿草握着母亲的手，嬉皮笑脸地保证道。一旁的妹妹也照着哥哥的样子做，妇人脸上的怒意慢慢平息下来。

　　“祎祎姐，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转头回去，不想被妹妹发现了，“是白芷姐那边做好了吗！”

　　“还没，不过你们可以过来了。”我顿了一下，对他们微笑着说。

　　阿花的表情立刻变得很高兴，跑到里屋叮叮当当的一阵子，手里端了两个碗。她拉上阿草，就往我们的小屋去，倒是我缀在了这两人的后面。

　　来的时机刚刚好，只见霍白芷端了个盆子，里面盛满了奶白的汤汁。

　　两个孩子已在桌边坐好，双手端碗，恳求一碗热汤。“别急别急，当心烫。”霍白芷边说边拿这个木勺，一点点把汤汁乘进碗中。

　　这一锅汤其实很普通，但村子里什么都缺，连用来调味的佐料都没有。他们飞快地喝掉了各自碗里的汤，又争抢着盛了一碗。喝的心满意足，哥哥注意到了摆在旁边的小木偶人，在询问过霍白芷的意见后，抢了就走。

　　妹妹慢了一拍，回过神来急急搁下碗，飞奔着去追哥哥。

　　屋里一下就剩下我俩了。我这才坐过去，她端着碗汤过来，“还剩一点。”说着就连着勺子一块递到了我的跟前。

　　汤汁散发出浓郁的肉香，碗中的萝卜晶莹剔透，看着就很是美味。

　　我尝了一口，舌尖传来的鲜甜，融化在口中，激起了胃部的反应。顿时感觉被饥饿感裹挟，很快汤就只剩几口了，油脂浮在表面，闪闪发光。

　　期间我抬头看，发现霍白芷一直安静地看我，自己那碗的热气已经消失。双臂撑在桌上，手交叉着垫在下颏，只是微笑。

　　好像在说，怎么样，我做的是不是很好，快夸我。

　　执起勺子在碗里搅拌了一下，我突然灵感一现，舀起一勺带着半块萝卜的汤小心地伸到她嘴边。“这么好喝的汤，你怎么能不尝一尝。”我抬了抬勺子，直接堵在她的唇缝间。

　　僵持不过，她才有些不情愿地张口，抬起手腕，我看着汤汁顺着勺子的前段滑进她口中。

　　“白芷做的汤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见她咽下，我夸奖道。

　　听着这话，她露出了几分羞涩，催促道：“既然这样，祎祎快把碗里的汤喝干净，不许浪费。”说着收了两个空碗往厨房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不在焉地喝着汤，甘甜的，鲜香的，无比美好的。

　　属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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