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你真不打算留下？有陌姑姑的担保，家里没人敢为难你的。”她还在试图劝说，即使我们已经快离开秋家的宅邸了。

　　继续向前快速走着，我说：“我已经有容身之所了，也有在意的人，没必要留在这里。”

　　“虽然秋家大不如前，但这可是前八家之一啊，你是浅姨的孩子，天赋肯定不会逊于任何人。假以时日，说不定整个秋家都能纳入囊中。这么好的机会你就这么放弃了？”秋绫不甘示弱地继续讲着留在这儿的好处，语气强烈到似乎我留下成为家主的会是她一样。

　　我回头瞥着她，轻笑地问：“现在重要的东西和将来可能重要的东西，若是你你选哪个？”

　　秋绫这下沉默了，过会儿又说：“我的话，肯定是选现在重要的吧。”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呢？”我赶着路，气息有些忽轻忽重，反问道。

　　“这不一样。你知道有多少人抢破头想成为秋家的一员吗？荣华富贵还是扬名天下都唾手可得的大好机会，你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啊。”虽然被我将了一军，她还是不依不饶地用好处给我洗脑。

　　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陌姑姑给她下的命令，要是我不留在这儿，她就要被赶出去了。

　　抱着这样的疑惑，我停了下来，扭过身打量着她问道：“我如果留下，对你有什么特别大的好处吗？”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种话，愣怔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既然没有好处，那你何必这么关心我。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今日过后，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你到现在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继续戳着她的心，语气冰冷地说着话。

　　“算了算了，哎，我只是希望有人能陪陪陌姑姑。”最后，她摊牌了。

　　“我不是秋浅。”所以我没法满足陌姑姑的愿望，就算是留下也不能。

　　秋绫不说话了。

　　这种沉默一直维持到我们离开秋家，走到江都的大道上。看着熟悉的景象，我很清楚，我和秋家这短暂的牵扯要结束了。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如果有需要……罢了，愿你一路顺遂。”说完道别的话，秋绫的身影就远去了。阳光不再那么刺目，天空不知何时飘了一朵厚重的云，遮掩住了整个太阳。

　　昂头向天，发出了一声感叹。关于我仍旧是一团迷雾，我该坦白吗？还是一直隐瞒下去比较好。

　　或许这辈子，我都很难弄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了。

　　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渺茫，我在大街上徘徊，路过了熟悉的茶肆，旌旗在风中飞舞，鼻尖嗅到一点茶香。门口的小厮挥舞着双臂吆喝，希望行人能在此稍作停留。

　　说是熟悉，其实也就只来过一次。

　　我在这门前迟疑片刻，耳畔传来一道更为熟悉的声音，“你们出去继续排查。”

　　他还在江都？

　　越过几桌茶客，我在角落里看见了独自饮茶的余九。他比四年前高了很多，肩膀也宽了，看上去不再那么瘦弱。

　　既然他在江都，为什么没回给我回信，还是没收到？

　　揣着慢团疑惑，我缓步向其靠近，自顾自坐到他的对面。

　　“小二，斟茶。”

　　他闻声抬头，面露惊讶，“霍姑娘，你怎么来了。”

　　喝着铜壶泡的廉价茶水，一瞬间就感觉秋家的花果茶也并非这么难喝。瞧他的样子有些拘谨，我直视着他的双眼道：“我到哪儿去，与你何干。”

　　“没关系，我就是有些惊讶，哈哈。”他眼神闪躲，喊店小二上了一盘茶点，开始跟我聊些毫无联系的事情。

　　“不聊这些，我问你，你这几天没收到我的信吗？”

　　余九跟我一样困惑，问：“信？什么信，您给我写信了吗？”

　　我觉得蹊跷，“我按照你留下的联络方式试着联络你见个面，但你一直没有给我回信，既然你没有收到，那是方式出了问题吗？”

　　余九想了一会儿，先道了个歉，接着说：“我确实没有收到。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本来是有事的，但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了。我摇头否定，只说自己想跟他见一面，叙叙旧。余九遂放下心来，动作不再那么僵硬。

　　两人聊了聊过去这几年的事情，他问我最近过得可好，我敷衍了事。从见面起我就觉得他有些怪异，于是提高了防备，不愿透露太多。

　　“对了，你家小姐还好吗？”顺着他的话，我想起了朱萱，我和朱萱没有直接的联系方式，一直都是通过余九来联络的。

　　余九脸色微变，神情慌张，桌上的双手绞在一起，说着没头没尾的话，“没了，一年半前遇上了意外，已经死了。”

　　原来朱萱已经死了啊。

　　那日的醉酒，竟成了我们最后一面。我感到非常诧异，但心情却很平静，她的死讯惊不起一丝波澜。

　　“哦。那你还在朱家吗？”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现实，我开始连带着想起余九来。

　　“在的。”余九草草地回答，直接略过了关于朱萱的各种细节，完全不愿提起的样子。

　　也是，我和朱萱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缘分，他可是一直跟在对方身边；况且，依稀记得似乎是朱萱救了他。

　　“哦。”我淡淡开口道。

　　霍白芷名副其实是我俩之间的粘合剂，没有她在，我和余九也没什么能谈的。

　　这段谈话就这样终结了，余九被几个朱家的子弟喊了出去，留下了半杯凉茶在位置上。我无所事事，就着难以下咽的茶吃点心，也很寡淡。

　　边吃边听到耳边一群人在议论，聊的是最近突然流行起来的传闻，说世上有把神兵，得之则可得天下。又说朱家千方百计想得到那东西，最近终于有了些进展。

　　茶肆的话，大多只能当谣传听听，当不得真。深知这一点的我，仍旧安静地喝茶，不去过分关注他们的谈话。

　　都说隔墙有耳，几人聊了几句，也反应过来，又去扯些别的事非了。

　　“这位大哥，你真有跟那神兵相关的消息，单独给小弟我讲讲呗。”有一道很轻的气音传进耳里，刚才的其中一个人正贴在另一个肩头说悄悄话，饶是我耳里非人，也很难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只隐约听到了“白芷”两字，我当然知道其所指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白芷”，也不免受到些影响，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后来反应过来是神兵的名字，觉得耳熟，似乎在这之前就有人提起过。但还沉浸在又一次希望被打破的氛围中，对修界对任何事都很难提起兴趣。

　　等结完账离开茶肆，这件事就已经被抛却在脑后了。

　　之后的日子我安心地呆在城中，每日与宋苑一道核对账单，清算货物，也体会了一把霍白芷的生活，时常忙的昏天黑地。

　　午膳都在铺子里解决，阿诚的手艺精进了很多，每次给他姑姑送饭都会捎上我的那份，就食物来说，反而比以往更加丰盛了。

　　本来我和宋苑都打算给阿诚也安排个差事，但他严词拒绝，认为自己无法胜任。

　　四年过去他的性子没有太多改变，身量虽然拔高了，还是跟以前一样腼腆，极其容易害羞。放过去我还有心思逗逗他，现在忙的连给霍白芷写信都得抽空，哪还有那闲功夫去干无关紧要的事。

　　侄子长大了，做家长的就开始担心起对方的婚事，甚至想牵一牵我和阿诚。我当即拒绝了，并明确地告诉她：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日刚好阿诚在旁边收拾宋苑的杂物，听到姑姑的这番话，一张俊秀的脸刷的通红，不敢再往这边看。

　　“姑姑，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他低垂着头，声音又细又软，压在嗓子里。

　　宋苑掂起脚揉了把侄子的头，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就你那性子，这辈子怕是不指望靠你自己娶亲了。”

　　阿诚有着跟性子完全不符的身高和体型，平日常常帮工，锻炼出了一副好身材，只是往那一站就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姑娘。若不是其过于拘谨，跟姑娘们说不了几句完整的话，早就该妻妾成群了。

　　宋苑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我当然可以。”阿诚无力地替自己反驳道，不敢抬头。

　　弯着腰从下面看着她，我听见宋苑说：“姑姑又不能一直陪着你，这不是想在那之前帮你安顿下来。”

　　他们的对话跟我无关，于是我只是看着不出声。

　　“您就放心跟吴叔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们聊着我完全不知情的事情，阿诚微笑着把宋苑推开，继续理着桌面。

　　宋苑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责怪道：“要不是为了你这小子，我早就跟男人逍遥快活去了。”

　　惹得阿诚只能频频道歉，她叹着气摇着头，又跑我这边来了。

　　“祎祎啊，你也该劝劝你姐姐，总要找个人陪在身边吧。”

　　没想到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我笑着婉拒她，“姐姐由我陪着就很好了，不需要其他人。”

　　“姑姑！”阿诚在旁边厉声叫喊，把宋苑的下半句话给喊没了。

　　她无奈地摆着手，到后面去理账了，走前还嘟囔了几句：“算了，我管不着你们，爱怎地怎的吧。我可要自己去过小日子了。”

　　阿诚也一脸无奈，帮宋苑道歉，说了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消息。他看着宋苑离开的方向，微微扬起嘴角，“姑姑她马上要离开江都了，还是放心不下我。”

　　“她跟吴叔情投意合，为了照看我才迟迟不嫁，说来，倒是我欠她比较多。”

　　我听明白了，但没什么能说的，只能点头示意。

　　阿诚说完话就也跟去了后边，留我一个在原地，东西理得差不多了，我彻底闲了下来。

　　世事总是在预料之外发展着，我没在江都找到想要的，却意外了解到了秋浅的一生；认识的人总是在离去，余九变得奇怪，朱萱死了，现在宋苑也要离开。

　　如果不上前赶一赶，就会被时间狠狠抛下，最后独留一人。

　　我感到一阵后怕，唯恐霍白芷也会成为她们之一，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把我抛弃在后面。

　　不该迟疑的，反正身份不容改变，现在她无法接受，那将来也未必。

　　我决定向她坦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