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带着这样的决心，之后的日子过得很轻松，宋苑和阿诚都相当可靠，我只要负责好自己的那一份就够了。

　　等江都的事情安定下来，我要立即动身回去，找到霍白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

　　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她还愿意让我留在身边，就足够了。

　　哪怕她疏远我也没关系。

　　我忍不住去想那日可能会发生的情景，一遍又一遍，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在脑海中演绎出来。也许她会大为震惊，也许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也许会变得惊恐起来……

　　最差的可能，也不过是她开始厌恶我，像很多人一样，把我当作异类来对待吧。

　　半夜躺在床上想着，平静地劝说自己去接受一切。

　　只要，只要还能看着她。

　　我说服了自己。

　　记得那天的事情非常之多，我和宋苑忙的连面都没见着，一整天都在处理突发的问题。真正的从早到晚，回家时，已经入夜，一整天只来得及吃了几个馒头，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天早就黑了，外面的路上空空荡荡，哪里能找到什么吃的。

　　转了几圈无果后，我只好忍着饿回去。

　　走到家门口，发现门前的灯笼被谁点着了，半掩的门也相互错开，露出很大一条缝来。很明显是有人来过了，或许还在屋内。

　　莫非遭了贼？

　　我带着疑虑轻轻地推开门，庭院内一片寂然，后屋却亮着光。那是霍白芷的屋子，我这些日子都没住那，连盏油灯都没有的房间，哪来的什么光亮。

　　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半开着，连窗都敞着。

　　我心道，好大胆的贼，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前来偷窃，仿佛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犹疑之余，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谁！”顾不上太多，我厉声喝道，拦住了他的去路。

　　下一刻，我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定在了原地，心中又惊又喜。

　　“祎祎。”霍白芷也有些惊讶，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与我四目相对。

　　我们走进屋里，原本散落满桌的信笺已经被整齐地堆在一起，霍白芷从别处端了盏灯过来，放在书案上，也照亮了整间屋子。

　　“我到这儿时已经入夜，就想着先回来看看，结果发现你不在家。”她向我解释着，“好像吓到你了，抱歉。”

　　坦白，向她坦白。或许是因为这些天都在考虑这件事情，我见到她的第一面，脑子就被这个词填满了，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你还好吗，祎祎？”她微微皱着眉，关切地问我，但我只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切，无法做出回应。

　　“果然是被我吓到了吗？抱歉，我急着见你，也没考虑你的感受。”她一个劲地在说些什么，大概是道歉之类的话，我应该说什么？对，我应该跟她说没关系，我没有被吓倒。

　　对，我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来告诉她我没事。

　　但是不行，我现在被自己的执念所控制，在完成它之前，什么都做不了。

　　坦白，告诉她一切。

　　然后接受。

　　“白芷，我……”我听见自己开口说话了。

　　我要说些什么？坦白，坦白什么？

　　混沌不堪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无法组织起话语，几股不同的情绪牵扯着我的想法。

　　“把全部都告诉她，告诉她你的出生，你的身份，以及，你的爱意。”

　　脑海中有个声音这样说道，我清晰地知道，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对，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去爱她。

　　对，我想爱她。

　　所以必须向她坦白。

　　“不，你不应该这样做，你是祸，你是不该存在的什么东西，如果你说出一切，那就全完蛋了。”

　　当我的话语将要脱口而出时，又冒出一个尖锐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说同样的一句话。里面有男有女，有我所熟悉的，也有一些几位陌生的。

　　不对，我必须说出来。

　　我反驳道，之后无论她怎么看我，我都应该接受。

　　这是在之前就约定好的。

　　于是我的神志回拢了许多，我坚定地望着她，那张熟悉的面孔多少次出现在我的脑中，在听到我的话后，露出了各样的表情。

　　但现在一切还没有发生，霍白芷促着眉头，神情有些慌张，试图从我脸上看出问题所在。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我：“祎祎，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脑海中翻涌的对白，“我很想你。”

　　霍白芷笑了，她走到我跟前把我拥入怀中，“我也很想你，所以才会快马加鞭地赶过来啊。”

　　原来是这样啊。我现在感觉格外地清醒，那些恐惧与焦躁突然消失殆尽了，我异常冷静地对她说：

　　“我要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我将那些秘密全部翻开，呈到她的面前。在开始诉说之前，我凝视着她的眉目，她正对我笑，眼神温柔而缱绻，我看见她张口说，好。

　　好。

　　像是一个约定，使我混乱的大脑彻底平静了。

　　于是我开始慢慢地把一切讲给她听，讲我的出生，我的身份，把那些被世间所不容的秘密都告诉她。我们轻轻地抱在一起，我附在她的耳边，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讲自己到此为止的一生。

　　第一个讲的是出生。

　　我告诉我出生在一个并不怎么美好的地方，我的父母也不见得喜欢我，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美好的童年。他们一个在我跟前死去，一个从此消失不见。而那时我还小，在那之后，我被当成货物和工具，辗转于不同的人手中。

　　每说一句话，她就发出一声轻哼来回应，拥抱我的双手逐渐收紧。

　　我抚上那微微颤抖的手，反过来安慰她说，“没关系，已经结束了，之后我就遇到了你。”

　　谢谢你，结束了我的噩梦。

　　第二个讲的是身份。

　　在开口前那些尖锐的话语又响起了，我闭上双目，将越来越明显的恐惧强硬地咽下。说话时，声音却仍是有些不稳。

　　与之前糟糕的过去不同，这一次是真正触及了我的心底深处，但我必须把秘密挖出来。

　　用力地咬了下嘴唇，我一字一顿地告诉她。

　　“其实我并不是人。”

　　她会怎么想这句话，她会相信我吗？

　　无法控制地想象让我心中的恐惧又冒了出来，接下来的话语像是被什么堵在了喉口。我张了张嘴，没有声音，那一瞬间我好像失声了。

　　浑身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那双环抱着我的手臂并没有松开，始终维持着紧拥的姿势。霍白芷贴在我的肩上，呼吸声喷薄而出，“没关系的。”

　　太好了，她说没关系啊。我这样地想着，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如果我是什么怪物，也没关系吗？”我带着对自己的恶意这样说。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我平静下来，告诉她，我的父亲是个妖，而母亲不是，我是个半妖。母亲说，妖和人是不会产生后代的，所以我是个祸端，不容于世的东西。半妖虽然看起来和人很像，其实很不一样。我的五感非常灵敏，身体也异常强悍，几乎不需要睡眠和食物也能活下去。

　　“还有，”我轻轻地抿了下嘴，“我其实比你要年长。”

　　之前的话她都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听到这句后，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周围的温度突然下降了许多，我心中一凉，四肢都僵硬了。低下头，我不敢去看她的脸。

　　果然还是被讨厌了。视野一片漆黑，我像是临刑的囚犯，等着她下达最后的指令。之后，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哈哈哈，哈哈。”耳畔是一串清脆的笑声，霍白芷笑的有些气喘，竟开始咳嗽起来。

　　这把我弄懵了，不明所以地抬起眼来。她还在笑，双目紧紧凝在我身上。

　　“所以祎祎比我长了几岁？可是你怎么看都比我小很多呢。”霍白芷笑着问我。

　　“应当是六岁。”我一五一十地回她，不清楚这有什么好笑的。

　　“那我该叫你一声姐姐了。”她笑骂了两句，拉起了我的手，对着自己的比划了几下。“祎祎姐姐。”她故意地说。

　　牵着我的那只手是温热的，她的五指慢慢地向着我的指缝间移动，两只手十指交叉，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你的秘密说完了吗，祎祎姐姐？”

　　不，还有一个。我在心中说，五指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背，微微抬起头看着她还未散去的笑颜。霍白芷的双眸微弯，深棕的眼中含着笑意和道不尽的温柔；她的鼻子很秀气，鼻头尖尖的；嘴唇是粉色的，嘴角勾起，双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不自觉地把目光往下看，她的脖颈细长，交叉的领口挡住了下面的皮肤。胸膛上下起伏着，连带着胸口的结也在晃动。

　　“在看什么呢？”霍白芷注意到了我逐渐偏移的视线，用话语强行让其重新落到了她的脸上。

　　准确说是嘴唇。

　　看着它一张一合，抿出一条缝来，我贴到她的跟前，小声地说。

　　我想吻你。

　　因为我对你抱着不是亲情也绝非友情的爱意，所以我想要亲吻你。

　　她一边听着，一边对这意想不到的话做出反应。快速地煽动着睫毛，吃惊地瞪大双眼，唇部微张。

　　下一秒，我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泼在我的脸上。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抵在我的嘴上，缓慢而缠绵地从上往下轻轻地啜着，她的呼吸凌乱无序，心跳声填满我的双耳。

　　很快，她后撤一步，离开我的双唇。

　　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双手用力地从背后抱住她，然后紧紧地贴了上去。

　　我亲吻着她，像在对待一件名贵的瓷器，轻柔地擦拭着她的唇瓣。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香气，我小心翼翼地张开口，以一种咬合的方式，用双唇抿住了她的下唇。

　　啃噬了几下，她因惊讶而微张的牙关咬在了我唇上，但我的脑中已经无法感知疼痛，更用力地亲吻着她。

　　我们久久地贴在一块，回应着对方的吻，呼吸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时间在此刻完全静止，我的五感都被对方填满，沉浸在这个绵长的吻之中。就连呼吸都被忘却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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