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你认识霍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认识霍阙。”霍白芷摇摇晃晃地走到余九跟前，眯起了眼，似乎想努力看清楚对方是谁。

　　此时她已经醉的完全不认人了。

　　我心中起了几分焦躁，想要把她从这带走，以免出什么意外。没等我来得及做出行动，余九和霍白芷两个人不知怎么争吵起来。

　　“当然！我当然知道霍阙！我还要找到他，拿到神剑，从此一跃而上，让他们都只能仰视我！”余九继续说着他的凌云壮志，看着势在必行的样子。

　　霍白芷对着他大袖一挥，驳斥道：“不可能！你又不姓霍！你姓……不管了，总之只有我们霍家人才能认识霍阙！”

　　听着她的醉语，余九疑惑地用手直指着她，神情恍惚，“霍家人？对……找霍家人就能找到霍阙……你也认识霍阙？你知道神剑在哪吗？”

　　他始料未及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霍白芷的手，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弄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霍白芷已经先我一步甩开他了。

　　她弯腰拿起酒壶，颤抖着给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喝了一口，她神气地扬眉道：“我们霍家……霍阙……我们……”看上去想要表达什么，但她支吾着，什么也没说出来。拍了拍自己的头，她闭眼晃脑。

　　有什么在阻止她说出口，这是什么非常重要的秘密吗？我看着她试图清醒的样子，心下做出了揣测。犹豫着要不要说些话打断他们，就被余九的嗓门唬住了。

　　“你是霍家人！你是霍家人！你一定认识霍阙！快告诉我，快告我说霍阙在哪！神剑在哪！”他已经激动到了顶点，声音每个字都在抖。

　　“神剑……白芷……霍……”霍白芷无疑是地呢喃着，不知为何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余九不停地引导她说话，“对对！神剑，霍家！白芷……你肯定知道！你肯定知道！”

　　他们两个都没认出对方是谁，想在对偶遇的陌生人说话。我心下暗自叹气，喊来了小厮，吩咐他准备两碗醒酒汤来。刚走开一步，回来时，霍白芷已经在说大段完整的话了。

　　她说：“霍家先祖霍阙协助元帝铸就了天下第一的白芷神剑！平妖族，定天下！我们霍家的白芷剑就是天下第一！”

　　整个高台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一个听的愣神，一个在炫耀着什么，还剩一个我，站在他们跟前不知所措。

　　当这句话从她口中出来时，我心中一慌，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徐徐回过神来，余九重复着霍白芷的话，“白芷剑，天下第一，白芷剑，霍家，霍白芷，霍白芷。”最后变成了无意义地喊着她的名字。

　　喊了一小会儿，彻底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再看去，他整个人倾倒在地上，紧闭双眼，呼吸均匀，已然沉眠。

　　霍白芷还在那端着空空的杯子，此时壶里最后一滴酒也已经饮尽。她似有疑惑地打开了酒壶的盖子，低着头朝里面看，神情专注，若有人从一旁走过，定会觉得她在研究什么复杂的难题。

　　最后的最后，我强压着霍白芷喝了一碗醒酒汤。说是喝，但她根本不愿意喝除了酒以外的任何东西，于是我只好一口一口度给她。

　　唇瓣是温热的，带着些许的酒气，呼吸和脸颊都发出不寻常的热气。我紧紧贴着她，以一种搂抱的姿势让她保持坐直，心里突然响起了朱萱的话。

　　“你有喜欢过谁吗？”

　　一闪而过，接着就只剩下她低头在我的颈旁的嘟囔声。

　　我们最后是雇了人才回到了家里，由于不知道余九究竟住在何处，只好在客栈开了间房，让小厮好好招待他。走的时候，他虽然已经深深地睡去，嘴边却依旧在念叨着霍白芷的姓名，我回头看着他，久久地不离去。

　　没有任何理由的，我觉得发生了一件大坏事，一件可能会破坏一切的坏事。但苦于没有证据，最后我释然了，只觉得自己过于敏感，当初的坏毛病还没有改掉。

　　第二天酒醒，霍白芷像是失去记忆一般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想让她想起昨天的丑态，只是叮嘱她以后要少喝些。

　　又过了两天，酒醒的余九上门道谢，主要是感谢我的照顾。他依旧穿着寻常的那身侍从服，已经洗的有些褪色。提到酒醉那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大概也是忘了。

　　我遂彻底放下心来，并不多言。

　　他呆了没多久就回去了，年后似乎非常繁忙。至这月月底，我再未见过他。

　　过年的这几天，除了第一日呆在宋家，我和霍白芷都在家中就餐。她的手艺自那晚之后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我不禁怀疑那酒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作用。

　　我俩少有的日日粘在一块，一起出去逛新街，买了许多毫无用处的小物件。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感受着这份温暖，我觉得头有点热，但又不像是害了病。

　　这段日子没能持续多久，年味逐渐从街上退去，她再一次地恢复了之前的生活。每日早出，有时晚归有时早归，但我记得给我做饭。

　　家里的储蓄肉眼可见地增加了很多，这全都是她的功劳。

　　过完这年，我们算是真正地融入了江都这块地方。跟邻里的关系也热络很多，总能遇上跑到门口玩耍的小孩。但我毕竟算不上是真正的孩子，跟他们也聊不起来。

　　霍白芷越来越忙碌，买菜的重任就交到了我的手里。时时拎着个大大的菜篮子，跟那些妇道人家一起在菜市场转悠，成了每日的必做之事。

　　她们开始总是以好奇的目光打量我，旁敲侧击地询问我家里的事情；时日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直接把我当做了同龄人看待。还时常告知一些琐事，哪里的菜价颇低，或是哪家的谁谁谁又闹脾气了。

　　遇到这些时候，我就会假意地附和着，然后悄悄离开她们的包围圈。

　　与霍白芷无关的事情，我毫无兴趣，这个习惯从宜州一直到这里，最近隐隐有加重的征兆。

　　在这些柴米油盐的小日子里，唯一称得上特殊一点的只有余九和朱萱，还有邵秦不定时寄来的信。

　　他写的内容往往都是些日常，只有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会讲些修界的事情。他说自己年中会和霍家大哥去新的地方，那里可能不方便寄信，所以这半年希望我能多问些事情。

　　可我又没什么想问的。

　　朱家和修界的很多问题余九就能做出答复，甚至比邵秦更加细致明确。而我更想知道的关于妖族的事情，他也很难给出个定论，只是在信中含糊其辞地说，元帝似乎是用了一种寻常人不知道的方式，将通道封闭了起来，只有非常少的妖族来到人间，而这部分的渠道都被八家完全掌控着。

　　简言之，他完全爱莫能助，除非等到他成为邵家的家主。这个可能性比我自己去找到答案还要低，毕竟邵家向来传女不传男。

　　我对此不抱任何期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送别了寒冬，迎来了春暖花开。

　　江都有一种只在春天开的花，且这种花也只在江都可见。春日渐浓，这花遍开的到处都是，风轻轻扫过，就落得满地都是。

　　整个江都都被笼罩着这篇浅红之中了。我们门口也有不少这种树，落得院子里也全是花瓣。好看归好看，打扫起来简直像陷入了梦魇。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每次霍白芷回来，身上总会落满了花瓣。特别是满头青丝，像是特地装点起来的，衬得她愈发娇艳。每次看到她，我就会不自觉地停下任何动作，仿佛自己在欣赏一幅画。

　　心也会热乎起来，有时候能听见它跳动的声音。

　　一下一下，随着霍白芷的靠近而变得清晰。

　　门开着，那些花瓣就顺着风飘进来。我正在院内扫地，明明没有抬头却感觉到了霍白芷的靠近，平复了一下心跳，我刚想去迎她，就听见她在外面说。

　　“祎祎，快跟我出门，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她在落花中轻笑着，花落在她的肩上、衣摆上，以及别的任何地方。

　　我又一动不动了，只能感觉到心在跳动。

　　“我们去看舫会。”我好像听到她说。

　　舫会？对，现在已经是三月末，江都舫会要举行了。我回过神，丢下手里的扫把，牵起了她伸出的手。

　　举行舫会的地方离这儿不远，稍微走几步就到了江边。只见大小不一的数只画舫停在江面上，周围全是前来一览舫会真面目的人，他们蜂拥在登船口，使得后来者只能远远地看着。

　　今天是舫会的第一日，听说会举行相当隆重地仪式，以开启这盛大的市场。

　　耳畔传来一阵琵琶声，最大的那艘画舫上走下来一个蒙着脸的女子，手中抱着一把白玉枇杷，正为大家献上一首琵琶曲。她款款走到画舫中间支起的高台上，坐在准备好的位置上。随后，又有两三人身着舞衣走到台中。

　　伴着悦耳的琵琶之音，两三个舞女开始翩翩起舞，薄纱的绸带在空中舞动着。她们身姿曼妙，如同羽毛般轻盈。

　　先前吵闹的聚众们都被这惊人的舞姿所吸引，场下一片寂静。

　　霍白芷也看的出了神，不自觉地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又被我轻轻抓住。她微微低下头看着我笑：“祎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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