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等到夜幕低垂，万家亮起灯火之时，我们走进了熟悉的客栈。

　　帖上说的此乡，正是指我们初到此地的落脚点，此乡客栈。重回故地，抬头凝望着高高的牌匾，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半年以前，马车停在这里，送来了两个背井离乡之人。

　　红灯笼高高挂起，小厮走出来迎接来客们，我们也随着人流走进里面。

　　这间客栈主要靠酒楼营生，偶尔也接纳些来往的旅人，不过住宿费高昂的很，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今日是新年前夜，客栈的生意相当火爆，里面的许多间都掩着门，只能看见端着盘子的小厮进进出出。从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与说话声，便可知里面坐满了人。

　　走进我们的那间，圆桌旁整齐地摆放着数张座椅。碗筷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对应了椅子的数量，中间已经有两碟小菜。

　　霍白芷招呼来小厮，似乎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正要落座，有门响的声音，一个熟悉的人影推门进来。他换掉了日常不变的衣服，穿着一身灰褐色的行头，看上去像是来着落脚的行侠客。

　　“霍祎妹妹。”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我，热情地走了过来，“霍姐姐呢？”

　　“余九？你来这么早？”我面露喜色，朝他打了个招呼。

　　扫视着四周，他随手拉开一张正对面的椅子，“我刚好在附近办事，所以来的早了些。你是一个人来的？”

　　这时又有人敲门，余九离得最近便起身去开，原来是霍白芷回来了。

　　他们互相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霍白芷坐到我的旁边。椅子有些太矮，我只能勉强够到桌子，她许是发现了这一点，对着门边侍奉的小厮说：“那几张高垫子来。”

　　陆续的，客人们都到了。

　　环视一圈，少了一个。朱家的那位没有来。

　　余九对此向霍白芷致歉，说是今日刚好有家宴，小姐脱不开身，并非想要弗了霍白芷的心意。其实即便不说，霍白芷也不会追究什么，早在发出请帖之前，我们就想到过这种情况。

　　来宾们都祎祎落座，宋家姑侄跟余九也算见过几面，因此并不陌生。

　　一旁的小厮看见大家都到了，于是过去向霍白芷请示，在得到默许之后，相继端上了今日的佳肴。

　　宴席正式开场。

　　说是宴席，其实包括我和霍白芷在内，一共只有六个人。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大概就在家中摆宴了，但是霍白芷执意要来此乡。这不仅仅是一场新年前的聚餐，更是她答谢各位的谢礼。

　　应者霍白芷的意见，今日席上呈上的都是此乡的招牌菜，山珍海味，无所不包。即便是富贵人家，数年也难得一见。

　　朱萱不在，与我聊天之人就少了一位，加上今日的主角本就是霍白芷。我便安静地端起碗来，以享受美食为主。偶尔的加入他们的谈话。

　　上了几轮，填了一些胃口，霍白芷突然起身，手中端着茶杯，笑意盈盈地对着在座的所有人说：“今日乘着既有旧年之末，也是新年伊始，邀诸位到此一聚，只为表达我的谢意。感谢诸位的照拂，我们才能这么快地在江都城扎稳脚跟。恕我以茶代酒。”

　　话毕，她朝各位福了福身，一口饮尽杯中茶。

　　听她说话时，我也学着样子站了起来，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喝茶。

　　有人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宋苑推开椅子，一旁的阿诚就跟着她一起起身。两人缓缓端起杯来，对我们微微颔首，任何喝干了茶水。

　　只有余九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霍白芷又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宋家两位，大家都差不多重新落座了，他才痴痴地站起来，端着茶杯想说些什么。

　　“我也……我也要谢谢霍姐姐。”他憋了好久才说出句完整的话，学着所有人想要一饮而尽，但似乎什么都没喝到。

　　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他脸上泛起红晕，略带尴尬地说：“刚才的不算，等我斟满此杯再来。”

　　里面果真是空的。小厮意识到了不对，立即提着茶壶怯怯地上前倒水。座上的其他人互相看了眼对方，一声轻笑入了耳，宋苑的手轻轻遮住嘴，没忍住地笑了出来。

　　霍白芷也笑了，完全没发出声。

　　第二次向霍白芷道谢后，余九自若地饮干了满溢的茶杯，他的喉部一直在做吞咽的动作，足足有五六次。然后用袖子一把拭干唇边的茶水，笔直地坐到了椅子上。

　　宴过三巡，小厮端着个金制的大盘子上来，里面盛着条金灿灿的鱼。赤酱淋满全身，散发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一旁的小厮介绍说，这是江都的名菜，请各位一定要细心品鉴。

　　鱼身印刻着交错的刀痕，从里到外被炸的酥透，用筷子夹开里面却是雪白新嫩的肉。

　　一低头，发现面前已有人夹了一块放在了我的盘中，霍白芷一边品尝，一边啧啧称赞。我也细细咀嚼着她递来的美味，入口香甜，外皮酥脆内里却嫩滑。

　　宋苑少有地动了几次筷子，阿诚还是和之前一样有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多吃了数口。其中余九的表现最为夸张，筷子几乎没有离开过盘子。他是今日唯一真正来吃的那一位，桌上约有半数的菜肴进了他的肚子。

　　吃到一半，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失礼，忍了好几次，最后彻底败在了这黄金鱼上。

　　余九手执筷子，快速地伸入盘中，随即拎起一大块。狼吞虎咽般地送进口中，整个人像被捕获住了，眼睛发亮，流露难以掩饰的惊喜之色。

　　“慢点吃，剩下的都是你的。”霍白芷端起茶掩住自己扬起的唇角，笑着说。

　　但这并没起到什么作用，他就像从未吃过饭一般，恨不得把所有的食物都塞进口中。

　　宋苑也看着他，有些嗔怪地对自己的侄子说：“阿诚，你再不多吃点，该比不过街上的姑娘了。”

　　莫名被责怪的阿诚从他的碗里抬起头，怯生生地点头，然后伸筷子去夹鱼肉。两双筷子就这样碰到了一起，手猛的一抖，险些没拿住筷子。

　　看着自己的筷子，余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你吧，我吃的差不多了。”说着收回了自己的手，端起茶猛灌了几口。

　　他们年岁相当，性子却千差万别，自从认识了余九，宋苑就常常拿他打趣自家侄子，觉得阿诚太过腼腆，少了些男子气概。阿诚跟余九算不上熟人，以他的性子，恐怕也只有霍白芷能说得上些话。

　　这场宴席并没有以一个圆满的姿态结束，黄金鱼上过没多久，宋苑便接到了家中侍女的来报，带着阿诚先行一步，与我们告辞。

　　虽有不舍，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于是霍白芷约定了明日登门再聚。

　　走了两个人，在守着这么大的圆桌多少有些空旷，在霍白芷的提议下，我们转到了最上层的高台上。从走道往外看，半个城尽收眼底。

　　“小二，拿些酒来。”回了屋里，就听霍白芷这样吩咐。余九和我都没料到，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她坐在软垫上，小厮从楼下提了个白玉酒壶和两只白玉杯，搁在了她和余九的面前。

　　“新年之夜，没点酒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阿九，同我畅饮？”说着，她拎起酒壶，给两只杯子里都倒上了酒。

　　无色的液体从小小的口里流出，到他们互相端起杯，我望着高升的明月，微风拂面，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们一轮又一轮，余九从最开始的小口啜饮，变成了现在一口即一杯。似乎是喝的有些醉了，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一会儿语无伦次地喊着我从未听过的名字，一会儿又带着些委屈地向霍白芷抱怨。说他对朱家是如何的赤胆忠心，对差事是如何的无微不至，可如今却依旧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厮，受尽了白眼。

　　霍白芷比他醉的稍浅些，人也不太清醒，大声地向余九提议：“忍它作甚！我要是你，就直接让那些人知道，你不好惹！”

　　但余九好像没听到，继续自顾自地说：“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立下大功劳，把他们踩在脚底下！要是我能帮家主大人拿到那传说中的神剑……”他醉的很厉害，话的后半部分已经辩不清在说些什么了。

　　莫非是那个？作为全场唯一清醒之人，我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急急地追问：“你说的那个神剑，是指元帝的佩剑吗？”

　　眼神迷离着看着我，他突然大叫，还讲了一长段地话。

　　“对！那可是我人族开国皇帝，领着手下八位将军重创妖族时所用的佩剑！元帝陛下手持这把剑，杀妖王，分两界，把人间跟妖族的领地从此分离开来！就算称之为天下第一剑都不足为过！要是能拿到那东西……”

　　我接着他的话问：“朱家想要拿到这剑，是为了称霸天下吗？”

　　可惜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根本不听我讲完，就继续念叨下去。

　　“可传说中这剑跟着元帝没了……没了啊……不对，也有说是被铸剑师带走了……对了，那个铸剑师叫什么什么来着……好像是霍……霍……”

　　听他嚯嚯了半天，也没把全名给想起来。我打算抛下他不管，去看霍白芷那边的情况。

　　霍白芷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一手指着外面，眼神飘忽着。只听她喊：“缺，缺了。”

　　顺着那个方向，我看见了黄澄澄的月亮，今日不是满月，确实缺了一角。

　　刚想过去扶住她，以免她跌倒受伤，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的余九猛的跳起。

　　“对对，霍阙！叫霍阙！要是……要是能知道他的下落……说不定就能找到神剑！”他似乎终于想起了重要的名字，激动的浑身都在抖。

　　我的手还没来得及摸到霍白芷的衣袖，她忽然转过身走向了余九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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