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见我沉默不语，她不死心地揣测道：“莫非她已经婚配？”

　　“没有。”我深吸一口气，”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按理说，我不该过多透露这些，但一想到她那些可能的猜测，心中就觉得十分地憋闷。

　　“那个少年……”朱萱继续做出自己的论断，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我抗拒般的沉默。

　　我以非常坚定的口吻回绝道：“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白芷她也没有什么心上人。”

　　不再装作乖巧地妹妹，我换回了一贯的称呼。

　　朱萱好像有些吓到，维持着一个表情很长时间，才低声说：“啊，那我挺羡慕她的。说实话，我挺羡慕你们的。”

　　我看着她。那趾高气扬的神态已然灰飞烟灭，只剩下眼前这个情绪低落，一双灵动的双眼全然失了光彩，显得有些引人怜悯的少女。她穿着寻常人不曾见过的极品丝织，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显出属于那个家族的标示。

　　光是听到都能让寻常人羡艳的身份，又有什么哀伤呢？

　　我出神地想，这世间总有那么多的烦恼，让人无法身处何地都逃不掉。

　　“你羡慕什么？”我忽然问道。

　　但是这次轮到朱萱不作答了。剥去那层傲慢无礼的外壳，她是这样的脆弱和无助，胆小到只敢跟个小孩说话。

　　问题的答案直到最后也是个谜，我就这样结识了朱萱——在这座偌大的城里第一次想要去关心的陌生人。

　　也许也可以称之为朋友。

　　此后的日子一如往常，霍白芷在勤奋学习了三个多月后，终于能够让我们吃的上相当不错的伙食。因此，阿诚来的次数逐渐变少。

　　与之相反的是，余九和朱萱越来越频繁地往来此地。

　　呆的久了，关系自然也差不到哪去，我和余九也渐渐熟络起来，常听他讲些修界的事情。

　　他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做了孤儿，常常在街上乞讨，后来参加了当地小门派的选拔，成为了修士。门派的长老觉得他天赋不错，举荐到了朱家。

　　他兴致勃勃地拿着拜帖上门，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飞黄腾达的道路，却不想差点落魄着回去。之后就遇到了朱萱和我们，他说这是上天赐予的福分。

　　我就这样反问他，真的有上天这种存在吗？

　　话题往往终结于此。

　　余九相信付出总会有回报，只要自己勤于修炼，为朱家做出足够的贡献，将来肯定会成为被赏识。他觉得我也适合修炼，总想着教我入门。

　　邵秦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连修士的门都摸不到。

　　除了这些，我和他聊的最多是霍白芷。

　　但朱萱不一样。

　　之前没有得到答案的很多疑惑，在跟她的不断接触下都有了解答。作为交换，我和霍白芷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很多。

　　她是个相当简单的人，根本没有学会过说谎，也不少与人争辩口舌。

　　跟她聊天是件相当轻松的事情。

　　朱萱说她有一个喜欢的人。对于这类私人话题，我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奈何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说那是个多么善良多么可爱的人，说他对自己是那样那样的好。

　　这个大小姐陷入了名为爱情的漩涡，现在希望我，她的这个小朋友也能感受其中的美好。

　　有一次，那是个下着小雪的日子，她一脸狼狈地上门拜访，甚至不是和余九一起来的。巧的是那天的霍白芷也因为有事突然出门。

　　外面刮着寒风，她的脸冻得发紫，一边哆嗦一边往屋里钻。接下了披着的鹿皮斗篷，窝在暖炉边搓着手。

　　我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她捷足先登，只好任她自由行动，把火炉烤的更旺些。

　　火苗在炉子里窜动着，发出轻微的响声。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面容愈发憔悴。

　　因为不觉得冷，炉子旁只有她一个人。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她对着火炉说话，一动不动像是被人钉在了原地。

　　没有人回答她。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比蜜糖还要甜美，又比黄连更加苦涩。”她继续自言自语，依旧是对着面前的炉子，倾诉着心里的话。

　　“和他在一起你会快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乐。似乎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我们两个就够了，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如果他不在，你会无法控制地想念他。哪怕是想到他要离你而去，都会恐慌与伤心到难以自拔。”

　　“你希望他永远地呆在身边，希望他眼中只有你的存在。”

　　“……”

　　她仿佛真的想教会炉子什么是爱，不断地诉说着。坐在后面静静地听，我猜她可能受到了情伤，难道是爱人离开了？

　　直到目前，我并没有认为这番话是对我讲的。毕竟我只是个小孩，个子才到她胸口，谁也不会跟一个半大孩子聊情爱吧。

　　然而只听她这样问我：“你有喜欢过谁吗？”回过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我的脸。

　　下意识地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突然又止住了。我反问她，“他不喜欢你了吗？”

　　朱萱完全地愣住了，簇着眉头，听上去有些苦恼，“其实我也不知道，你想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当然不想。

　　但我没有拒绝，保持着沉默，于是她开始讲述她的情感生活。比之前的更加详细更加生动，恨不得直接把我拉到现场。

　　她和心上人是表姐妹的关系，她们在很小的时候就相识了，并且一直住在一块。两人的情愫是在几年前才真正产生的，起因在于一场祭天大典。

　　原来她的爱人也是女子，我在心中为之前的误解感到了一丝尴尬，但并不打算道歉。她将她们是如何快乐地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讲了出来，一会笑一会儿怒，像是犯了什么臆症。到最后她的情绪滴落下来。

　　“我想和她一起逃出家，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直呆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霍白芷行了笈礼，身边就总是遇到各种因缘问题。不是想要跟爱人一起逃离，就是一个人逃离的事情，仿佛只有逃跑才可以解决问题。

　　或许真是如此。

　　她抬头凝视着我，似乎希望从我这得到肯定的回答。

　　但我相当无情地摇头，一下就戳破了她的幻梦。

　　“那可是江都朱家，你们逃不掉的。”

　　像是什么破碎了一样，她的嗓音有些发哑，无力地反驳着我。看着她那倔强的表情，心中不禁起了一些怜悯之情，再次强调道：“即便能逃得了一时，难道你觉的你们在追捕之中还能过着什么美满的生活吗？”

　　朱萱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如果我是你，我会乖乖地呆在家里，这样至少能和她保持表面上的幸福。”

　　她彻底不做声了，耳畔传来的是低低的泣音。

　　场面看着一定很滑稽，我想，一个怀春少女被一个稚气的孩子惹哭了。

　　之后一段时间我们不曾见面，应该说是她不曾来找我。就在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见的时候，她又面带微笑地出现了。

　　还是一如往常那样分享她的甜蜜爱情，再也没有跟我提过逃跑的事情。

　　她依旧锲而不舍地问：“你有喜欢过谁吗？”

　　那个时候我没给出答案，但是第一次的，我开始思考喜欢这个含义了。而当我寻找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已经无法再告知她了。

　　朱萱跟我的关系比霍白芷看起来更像姐妹，她好像不太喜欢跟霍白芷聊天，反正在我们认识的这些时日里，一次也没有单独和霍白芷相处过。她给的理由很牵强，竟然会觉得霍白芷会嘲笑她。

　　多次跟她强调这是错误的，也没有得到她的认可。这是我比较感到困惑的一件事情。

　　在江都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瞬即逝，持续了很久的雪终于停的那一天，霍白芷很早地带着我出了门。

　　这天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我们在江都迎来了第一个新年。

　　在这段不算长的日子里，并没有相识过多的人。除了跟宋家来往密切，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余九他们。

　　街上洋溢着新年的气氛，江都人在街道两旁悬挂起了红色的灯笼，装点着这座繁华的城池。地面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掉，有一部分被人为的处理了，剩下的那些顽固地留在少有行人的地方，映照着天光。

　　穿着霍白芷置办的新衣，被她打扮了一番的样子想必很是讨人喜欢，一路上频频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注视着我。手边突然递来一串糖葫芦，看过去，两鬓斑白的妇人正眯眼笑着。

　　两边的铺子有些开了，有些挂着牌子，像是已经歇息。他们中的许多都认得霍白芷，正热情地向我们招呼，并给予我们祝福。

　　等走到宋家门前时，手里已经多了不少东西。

　　开门的是阿诚，他身上穿着平日少见的新款式，显得十分意气风发。见到来人更是欣喜，正要招呼我们进去。

　　霍白芷拒绝了他的好意，说自己只是来送请帖的。

　　她在城内最好的客栈包了一桌酒席，只邀请了几个知心好友。余九的帖在不久前由他亲自上门取了，今天送的是宋苑和阿诚的份。

　　帖上写着：大年之夜，愿与君共饮于此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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