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马车突然向前停住，车厢内的所有人都不受控地向前栽倒。好在四周都是软垫，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霍白芷一把掀开前面的门帘，“发生什么事了？”

　　还在安抚受惊的马匹的车夫向四周看了一圈，疑惑地回过头，“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我们决定下车看看。

　　那匹棕灰色的温顺大马正行驶在城中的宽道上，它的前方什么也没有，周围也只有来往的行人。我刚走到马车夫的旁边，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有只鸟正以平躺的姿态落在地上，雪白无暇，分明是刚落下来的。我低头拾起它，又围着转一圈，和其他人一样一无所获地回到了车上。

　　车夫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带着困惑继续驾驭着马匹，于是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那是邵秦的信，我对他的这种方式感到稍许不悦，寻思着在下次的信中提点建议。一边想着该写点什么，一边拆开了那只鸟。

　　这次的内容并不多，只写了一张纸，叠成的鸟儿都略显消瘦。

　　邵秦在信中写了他所知道的朱家，和余九的视角不同，身在邵家的他展现了一个相当不成气候的家族。他们认为朱家不过是个巨大的空壳，虽然广纳弟子，本家却日渐衰败，不用多久就会从八家的位子上跌下去。

　　给出的评价是：一盘散沙，不值一提。

　　尽管如此，他还是叮嘱我们尽量不要牵扯其中，认为江都是朱家的地方，跟修者走得太近容易出事。即便是他不提，我也是能意识到这一点的，但现在我们已经救了余九，再说也太迟了。

　　我快速地阅览了剩下的内容，他讲了除了朱家之外的其余八家，其中也包括他的本家。内容并不全面，很多只是提了地名和姓氏，比如丰都罗家。

　　车平稳地行驶着，我从信纸中保留了那张特别的，把其余的直接销毁。把手伸出车外，让其中一部分迎风飞散。

　　纸片被风卷着往城中的深处飞去，并随着扬起的尘土消失在了尽头。

　　风又一次推开了这座老宅的大门，我听到动静从厨房退出来，走过去把门合拢。然后又一次的，被推开了。

　　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索性留在了院中。霍白芷和阿诚在厨房捣鼓着今日的晚膳，我被分配到的工作又是洗菜。而现在这份工作早已完成，我不过是在那里看罢了。

　　敞开的门外十分僻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

　　池中那几尾几日前才购入的花斑鱼儿摆动着它们的身躯，破开平静的湖面。我无所事事，便去取了些鱼食来喂。

　　看着鱼儿们在水里争抢着，时而摇首摆尾，时而一跃而起，最终那一尾灰中带白的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见食物没了，它们又恢复平日的状态，悠哉地享受着这个不大不小的水塘。

　　我注意到门外有其他人的声音，放下了手里的罐子，“谁在外面？”我走到离门不远的地方，开口问道。

　　“突然来访，打搅了。”门外的少年双手叠在一块，微微地朝着门的方向弯腰。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女，年纪比他略长，行为却显得年幼。

　　少女笔直地跨进了大门，走到了我的跟前，高傲地昂着头，眼皮却呈现向下的状态。“小孩，你家主人呢？”她轻蔑地问，脸上带着令人不适的傲慢。

　　他们并非是陌生人。

　　“没有主人的允许，你们不准进来。”我丝毫不带怯地狠狠回瞪着她，伸手就要把她推出门去。少年快我一步地拉住了少女，对着我道歉道：“抱歉，霍小姑娘。你姐姐在家吗？”

　　我怒意未消，于是回绝道：“姐姐有事不能出来，余九，你还是带着……请回吧。”打量着这个一面之缘的少女，我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称呼。她脾气那么坏，随便说几句俏皮话就能惹怒她吧。

　　听着我的话，少女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的不可置信，甩开余九就要往里冲。我哪能让她得逞，立即上前去挡。见迟迟不能突破，她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了扭曲的神色，着着淡妆的一双垂眼大睁着，“你……！”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厨房里的阿诚提着水桶走出来，他愣怔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我这边，一会儿看看余九那边，最后选择退回厨房。

　　只听他大喊：“霍姑娘，有客人上门拜访！”

　　我被他的声音惊住了，一时落了下风，那少女越过我走进了庭院中。余九在门口徘徊不前，神色慌张，脚步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霍白芷出来了，她有点灰头土脸的，青绿的长裳上也沾了些许炭灰。发现来客是熟人后匆忙地整理了一下，笑盈盈地走过去问候道：“阿九，你怎么来了，屋里请。”

　　余九朝她拜了一拜，“叨扰了，霍姐姐。”

　　那日在郊外与他相识后，他就常常登门拜访，但我与他并不相熟。往往都是霍白芷热情地招待，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像朋友。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在和霍白芷的闲聊中有提及，似乎是帮了她不少忙，关系自然就走近了。

　　至于是什么忙，我没去问，霍白芷也没说。

　　到江都的这段日子，她总是忙着忙那的，家中添置的物件已经远远超过我们带来的那点盘缠的价值。

　　最明显的就是池子里那几尾锦鲤，据我所知，单是其中一条就值得上我的全身家当。

　　“余九，你怎么还站那？这院子又小又破，你朋友就住这种地方吗？”少女闲庭信步地逛了一圈，非常倨傲地评价道。她的嗓音清脆中带着些许软糯，说出的话却字字如针，什么扎耳。我皱着眉看向她，如果有镜子，我现在的神情一定冷的像块冰。

　　霍白芷也听着声音寻了过去，面露疑惑地问：“请问这位姑娘是？”

　　“她，她是我家小姐。朱家家主的幺女，朱萱小姐。”余九急忙解释，将少女的身份与姓名一并告知于我们，并说明了他们今日的来意。

　　原来是这位大小姐在府中不安寂寞，想要找个新的地方打发时间，于是缠上了自己的贴身侍从，逼着他带自己出去找朋友。尽管在余九口中，他是完全自愿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无奈。

　　霍白芷以地主之谊招待他们进了大堂，然后亲自去泡了茶水。阿诚则回到厨房继续为我们的晚膳做准备，虽然霍白芷说是要拜师学艺，但这些天的几顿饭都是阿诚准备的。有时宋苑也会过来，对她而言，只能算换个地方吃饭。

　　朱萱自然地坐在了上位，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翁，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吩咐着余九，让他做这做那。连霍白芷都看不下去了，直白地说：

　　“朱萱小姐，这里是我的宅邸，你和余九都是我的客人，自然没有贵贱之分。你若仍是觉得他该侍奉于你，那我只好请你出去了。”

　　因为实在是心里厌恶的很，我坐的离他们很远，在一旁冷眼旁观着那个衣着精致的少女。

　　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扭捏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答应。

　　这很好理解，她肯定又是偷跑出来的，现在被赶出去，十有八九很快就会被逮回家。

　　我看着她脸上的愤懑之色，心中莫名舒坦了许多，特地选了她近旁的位置，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阿诚从厨房端来今天的午膳，其中竟是这位大小姐吃得最多。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我还以为是那里逃难来的乞丐。难道偌大一个朱家连一个厨师都没有吗？我正疑惑，余九跟霍白芷说着悄悄话，“小姐她其实今天都没吃什么……我们走得匆忙，只带了一些钱，谁知半路就花完了。”

　　原来是个傻的。我腹诽道。

　　一顿饱餐后，她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气，在没有得到任何许可的情况下闯进了后屋。我紧跟着，碍于霍白芷的情面，我并没有赶走她。

　　漫无目的地丢了一圈后，朱萱兴致缺缺地走出了大堂。她先是站在树下仰望，盛夏的树木十分繁茂，遮蔽住了天空。

　　接着又走到小池边，拨弄着池水，惊的鱼儿四处逃窜。但她并无喜色，过了一会儿，就对着清澈见底的池子发呆，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忽然开口说话，双眼却始终注视着池里。

　　“你和你姐姐是江都人吗？”

　　询问的对象只能是身边的我，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是，我们刚到这里。”

　　她依然不看我，“你们是从哪来的？”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还给她一阵沉默。

　　“以后会一直住这吗？”她见我不答，也不强求。

　　“……”

　　我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那尾先前在抢食比赛中的获胜者。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答案，一切全凭霍白芷做主。

　　“你们的父母呢？是外出还没回来吗？”朱萱继续问着，视线也定格在那一处不动了，眼神有些空洞。

　　我实话实说道：“我们也从家里逃出来了。”

　　听到这话，她才有了些其他反应，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我问：“为什么？”

　　“你又是为什么总要从家里溜出来？”我不回答，转而回问她。

　　朱萱拍拍手站了起来，高高昂起头望着天，自言自语地说：“我难道不就是一只被关起来的名贵的鸟儿？”

　　我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略感惊讶，追问道：“你不是朱家大小姐吗？修界不是以强为尊？”

　　“你竟然知道！也对，余九肯定跟你们都交代了。”她一边自问自答，一边低下头与我目光交换，“但是我算不上是修界的人啦……”

　　“连我在内，父亲有五个孩子，结果只有二哥一个人天资卓越。”她接着解释道。

　　所以邵秦才那么评价？我想起了先去看的信，忽然理解了上面说的话。但这好像并没有让朱萱感到不悦，她反而轻松地说：“如果不是……这样也挺好的。”

　　省略的那些，恐怕就是她离家出走的理由了。

　　在我猜测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挫折时，她突然语出惊人地问：“你姐姐有心上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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