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天色突然暗淡，浓墨吞噬了整片天空，也夺走了光亮。闲谈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往外面望去，一阵狂风席卷而来，门窗在风中失去了重量，不受控制地摆动。

　　侍女从后面的居室向这边一路小跑，为屋里的主人和客人关上门窗，点燃了烛台。

　　“江都的天还真是喜怒无常啊。”霍白芷望着外面，发出了一声感叹。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劈落，带着的光亮瞬时照亮了整个屋子。一闪而过，便是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耳畔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声。

　　我本感觉无聊想催促霍白芷赶快离开，现在看来，我们都不得不再多待一会儿了。

　　回想起来，这并非到此地后遇到的第一场雨。

　　江都的水汽很重，连吹来的风都裹挟着潮湿的味道，有时仅仅是走在路上，就觉得浑身都要湿透。遇上雨天，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无法阻止这些水汽闯进屋内，一旦风息了，愈发觉得闷热异常，惹人不适。

　　“不必担心，这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既然现在无事可做，芷儿不如跟我到里屋去聊聊。”宋苑站起身吩咐下人收拾碗筷，瞧了眼屋外，于是对霍白芷说道。

　　我一点也不想孤零零地呆在这里，就要开口，霍白芷先我一步提出了异议。

　　她说：“不必了，哪有客人随意进主人屋的，我和祎祎呆在堂中便好。”

　　“也好。”宋苑答应了。

　　“芷儿若是打算过两天和妹妹一起去城外，那我多跟你说些相关的事情吧。”

　　霍白芷对她口中讲的那些地方都很感兴趣，在之前有过这样的提议，在得到我的默认之后，做下了这个安排。这将成为我们到这以后的第一次出行，两人都没有什么经验可谈。

　　如今有宋苑这个先辈在旁指导，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虽然宋苑看上去十分懒散倦怠，事情却安排的井井有条。她讲了一些关于出行与游玩线路的选择，讲了该准备的东西，以及如何准备这些物什。霍白芷连连点头，全神贯注于她的话语之中。

　　我在旁安静地等，突然想起了家中那尾焦黑的鱼，犹豫地想，到底是相信霍白芷的天赋，还是尽快劝她雇个做饭的仆役。如果是前者，恐怕也得有一段时间难以满足口腹之欲了。

　　还是劝劝她吧。我做了个决定。

　　真正到了出行的那日，出发时还是白日当空，出城不久就下起小雨来。等快入林，雨势越来越大，根本没法离开马车。

　　但我们依旧按照原定的计划行进着。

　　这阵骤降的雨很快就停了，我们也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吩咐好车夫，我和霍白芷步行前往更深的地方。呼吸着雨后带着青草味的空气，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惬意。

　　按着宋苑的提示，我们很轻松就找到了那处泉眼，汩汩清流不断地往外冒着。周边一个人都没有，很适合悠哉悠哉地散步。

　　原以为今天一整日都会以这副闲适的模样度过，然而这天气实在是难以捉摸，当我们返回马车准备取些东西时，又是一阵暴雨，把我们困在了车上。车夫不知道去了哪，只剩下一套斗笠和蓑衣被搁置在他的位置上。

　　我们躲进了车里，从食盒拿出几盘糕点，聊着天等雨停。

　　噼里啪啦的响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霍白芷稍有困意，半躺半坐地合拢了眼皮。我越过马车上那扇小窗看着外面朦胧的景色，大雨像拉上了几层白纱做的帘子，一切都若隐若现的。

　　耳边也只能听见嘈杂的雨声，偶尔还有几道雷声，轰隆作响。

　　“救命！”

　　大概是太过无聊，我都产生了幻觉，听到了有人呼喊的声音。回忆起来，好像自从跟了霍白芷，也就只有很早很早那次，跟她一起比困山洞时听见过了。

　　思绪也不知道飞散到了何处，但幻觉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我不禁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可这荒郊野岭，又下着雨，除了我们还能有谁？

　　“救命！救救我！”

　　那道声音跨越过层层雨幕传进耳里，仿佛就有人在我跟前呼喊着。

　　难道真的有人？我于是轻轻跳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合上帘子，不想就此事打扰到霍白芷。

　　在车边环视一周，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影。耳边的声音已经清晰到可以辨别出男女的地步了。应该是个少年，喊声调子偏高，年纪恐怕不超过十五。在认清了这一点的同时，我通过远超普通人的优越视野，终于在滂沱大雨下看到了一个灰黑的影子。

　　再更远的地方，又出现了一群黑影，以相当快的速度追逐着前面那人。

　　“……救，救救我！有谁……救救我！”那道影子进入了视线的最前端，声音有气无力的，参杂着沉重的呼吸声。

　　他已经快跑到我们马车附近了。终于，我完全看清了他的脸。一双偏圆的眼睛，稚气十足的脸庞和特征鲜明的服饰，算上这次，我是第三次遇到他了。

　　朱家的那个少年啊……那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好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掀起了一旁的帘子，淋了这么久的雨，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霍白芷已经醒了，一只手臂保持抬起的姿势，手指轻触门帘，刚好与我撞上。她先是皱眉，用嗔怪的语气对我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好好呆在车里。”

　　随即一顿，有些奇怪地问：“好像有人的声音？”

　　“有个之前见过几次的少年像是在被一群人追着正往这边跑，就是前几日我们在客栈遇到的朱家的那个。”我并不打算隐瞒，于是向她脱口而出。

　　帘子还未放下，说话间，那个少年已经跑到马车旁边了。

　　“救救我！请你们救救我！他们要杀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度的慌张与恐惧，浑身湿透，水珠沿着脸颊往下滑，以哀求的姿态抓住了门框。

　　“请你们救救我！”他继续呼喊着。

　　我已经坐进了车里，打算一口回绝，以免惹上祸端。回头却发现霍白芷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车。

　　“你若是直接进来，肯定会被追你的人发现的。”外面传来她跟少年的谈话声。

　　”我……，那我……”

　　“有了。”霍白芷好像走到了马车前面，能透过窗子看见她把一件蓑衣和一顶斗笠拿了下来，然后递给了少年。

　　“你快穿上，然后就坐在前面的位置。记得牵着马绳，就当自己是这家马车的车夫。”

　　少年按照她的指示迅速地换上，然后一个劲地道谢。他费了点功夫爬上那对他而言有些过高的位置，安静地一动不动。

　　那群人影已经逼的很近，似乎因为雨势过大，有些辨不清方向，但很快又绕回了正路。我有些担心外面的霍白芷，出声催促道：“白芷，快点！他们要过来了！”

　　刚把伞收好打算继续吃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车外的嘈杂声已经到了难以忽视的程度。有人站在了窗外，声音沙哑。

　　”那小子不会躲进去了吧。”

　　“雨太大了，说不定跟丢了。”

　　“他受伤不轻啊，咱们这么多人还能让他跑掉。”

　　……

　　一个两个三个，声音越来越杂乱。霍白芷在他们谈论时，已经打开了窗。

　　“诸位有事吗？”她神态自如地问道。

　　这些人都穿着带有象征朱家纹饰的衣袍，或是背上背着剑，或是腰上别一把长刀，又或是什么武器都没有。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在如此滂沱的雨中，竟全都浑身保持干爽，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隔开了雨和身体。

　　为首的一人毫不客气地往里面看，当看见我时，眼中带着点轻蔑。

　　“若是有时还请明说，车内只有我和我小妹二人，不便请各位上来。”霍白芷有些生气了。

　　“抱歉抱歉，这位姑娘，请问你可否有看见一个与我们穿着同样的少年往这边来？”有个人拦下那东张西望的大汉，态度也比之前温和很多。

　　“我们一直呆在车内，所以……”霍白芷打算找借口搪塞过去，看她那人的眼中满是怀疑，其他人也一副完全不相信的神态。

　　甚至有人注意到了车前坐着的车夫，那人将要过去，我急忙操着那天真无邪的孩童之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往窗边靠过去。

　　“一样的衣服？我有看见！”

　　他们急忙追问：“小孩，你真看见了？能告诉我们往哪去了吗？”

　　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我把手一指，“那边！我看见他往那边去了！”

　　隔着雨幕也能看见高高的树影，如果谁要躲藏，那肯定是最好的去处。他们都齐齐看向了那个方向，脸色愈发难看。

　　“大哥，那片林子可深了，那小子要真跑进去了，凭我们这几个人……”

　　腰间别着长刀的，与我们谈话的男子神色凝重，他对着自己的同伴发出了指示。一群人就这样急匆匆地往密林里钻，也没有再多怀疑。

　　直到连我都完全无法看见他们的身影后，雨也在这时巧合般的变小了。带着斗笠的少年先开前面的帘子，对我深深行了个大礼。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奴恐怕此生难报。”他说话时，伴着轻微的咳声，唇边还湛忧暗红的印记。

　　霍白芷朝他伸出手，露出了一贯温柔之色，问道：“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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