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又行驶了数日，在昏昏欲睡之时，它停了下来。本以为又是一次短暂的缓冲，却听那车夫道：“此处便是江都了。”霍白芷轻推我的肩膀，迫使我清醒了过来。

　　她一脸欣喜地看着我，“噗呲”笑出声来。她说：“我们到了，这就是我们以后要呆的地方了。”

　　从马车上下来，我看见狭隘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周围都是林立的商铺，而位于我们身旁的则是一家两层高的客栈。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朱色的牌匾，上书：此乡客栈。

　　好个此乡，此处是家乡。我盯着看了一会儿，霍白芷跟车夫说了会儿话就送走了他。那辆木质的简陋马车朝着城外的方向飞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跟随霍白芷入店，开了一间上房，急急带着所剩无几的行囊上二楼。二楼的末端只有四间天字房，其中一间正是属于我们的。不愧是天字号，我环顾四周心中暗自称道，分正厅与卧室两处，正厅略小，布局却和霍家好无二样。

　　霍白芷推开寝室的木门，里面摆着一张床铺，还有一张圆形石桌。她把包袱从我手中接过，然后关上门，顾自呆在屋内。临时叮嘱我说：“片刻便好，你莫要随意走动。”

　　我便坐在正厅的主位上等她。椅子有些许高，双脚悬在半空，靠着椅背才不至于滑落。怀着欣喜与好奇之心端详着此间屋子，心想，以此为家也挺好。

　　不出一刻钟，霍白芷走出来，让我跟她一起出去看看。

　　我们下楼的时候刚好有两个一身短打的青年男子上来，腰际间还别着佩剑，衣服是相同的式样。他们表情沉默，跟我们擦肩而过，差些撞上也没什么反应。来不及多在意些，我的目光被楼下形形色色的人吸引住了，江都似乎充斥着人，哪里都是人。

　　就在我被人流挤得晕晕乎乎之时，霍白芷紧紧拉住了我的手，花了很大力气把我拉到她身边。“当心，可不要走散了。”她叮嘱道，声音已经很响，仍是被周围的杂音淹没。

　　她又说一遍，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点头示意，告知她听得见。能看见她肩膀处微弱的起伏，便知她安心许多。

　　我们手拉着手走在江都的街道上，头顶是属于南方的炎炎烈日，明明还是初夏，却已经照的人心慌。行人大多只顾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两个。

　　江都的街景与宜州相差不大，除了过多的人，该有的一间不会少。依稀记得最初我也在南边呆过一阵子，但脑海中只存于混乱与肮脏的片段，对地方人文一无所知。我正走神，突然一阵喧哗，霍白芷也停了下来。

　　不远处陆陆续续有行人驻足，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我们凑近些，挤到圈子边上能模糊看见发生了什么。

　　一个人在求饶。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议论纷纷，有和我们一样对情况一无所知的人在四处询问，得到的却只有一句简单的话：朱家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咱们管不了的。

　　他在向谁求饶？我试图用蛮力挤到最前面，才看见了被跪着的人遮挡住的那部分。只见一个较为矮小的男子正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带着戏谑的目光俯视跟前的人。细看发现，他轻轻地浮在半空。

　　周围的人群嘈杂，但我还是听清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很明显，矮个男人处于支配者的地位，而那个跪着的，正在被他欺压。那么多人围过来议论纷纷，却没人上前阻拦。

　　不止我觉得奇怪，霍白芷拦住一个老人问其缘由，只听那老妇低声道：“你们是外乡人吧，可千万注意了不要惹恼那些大人。”这话说的含混不清，老妇指了指矮个男子，继续说：“那是朱家的标志，见到穿那身纹饰的人，切记避让。他们可不讲理，只认本事。”

　　朱家？当她想继续询问下去，老妇摆摆手噤声，从旁边过，往巷子里走，再看已难寻其迹。于是我俩揣着一堆疑惑，顺街道走着，周边的新奇事物层出不穷，但都无法驱散疑云。

　　因为是初到此地，不敢贸然找人询问，我俩草草闲逛就返回了客栈。

　　隔壁屋内争吵不休，不时有器皿碎裂之声，吵的人难得安宁。偏偏刚巧霍白芷去了别处，我枯坐许久，内心深处逐渐烦躁起来，怒意缠心。谨记她的嘱咐，我轻轻推门而出，站在隔壁门前，抬手轻轻叩了两下。

　　等了片刻，无人应答，吵闹声更盛。微微蹙眉，我压下恼怒之意，准备再试一次。可当我手即将触摸到门面，差点被突然打开的门撞到，本能地往后退去。

　　“那明日我再来迎见。”少年在门外恭顺地掬了个礼，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他轻叹一声，恹恹地低着头往外走，甚至没注意到咫尺旁的我。

　　我从未见过他，但有种熟悉感，再仔细瞧过，原是他这身行头与之前在楼梯旁见到的那两个男子一式同样，只少了把佩剑。他们必然有所联系，我正思索着，霍白芷端着餐盘上楼来，与那少年擦肩而过，碗中的汤羹因不稳而溅落下来，有几滴落在了他身上。

　　霍白芷急忙道歉：“抱歉，我……”刚说个开头，少年已快步跑下楼梯，似乎并未意识到溅在身上的热汤。霍白芷疑惑地朝我走来，一起进了屋。

　　她将餐盘放置在桌上，把瓷白的碟子一个个摆好，招我坐下吃饭。三叠小菜，一碗汤羹，两碗米饭，与霍家平日的菜肴相比，显得略有些简陋。

　　下午时分，她留我在屋内，不知去干了什么。屋内空空无野，甚是无聊，我左右转了一圈，也等不见她人影，便出了客栈。江都车马繁华，站在街上我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不远处有处茶馆，远远就见那旌旗在空中晃着，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常听人说若要打听些什么，就得去人来人往之处，特别是这茶水铺子。于是便朝此处走去，学着他人模样，将顺出屋子的几枚铜币按在桌上，“小二，上一壶好茶。”

　　“来咧——”店小二吆喝一声，端着个高大的茶壶过来，在我跟前微微一怔。我直直看着他，又添上了几枚铜板。

　　他满意地笑着收下，行云流水般上完茶，转身去了其他客人那。我敷衍地喝了一口，茶汤苦涩，难以下咽。好在我本就不是来喝茶的，便端起茶碗，装着品茶的样子在那坐着。

　　茶馆来客络绎不绝，有不少是与我一样的外来人，谈论着江都以外的事情。他们口中的什么朝廷和世家，我听不大懂，大概是很繁复的事情吧。其中只有一个词甚是耳熟，只听他们议论道：“朱家这两年真是越来越嚣张，可苦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咯。”

　　又是朱家，我暗自腹诽，继续听下去。

　　“谁让人家是八大世家，如今朝廷日益衰微，这些个名门望族，愈来愈无法无天了。”其中一人哀叹着抱怨了两声。

　　“小声些，那些个修者个个都身怀绝技，指不定就在哪等着找你麻烦呢。”

　　“唉，你说这朝廷真是无用。当初元帝就不该赋予这八家如此大的权利，以至于如今完全凌驾于法条之上。也不知何时能在出一位霸主，收拢这些势力。”同行人边说边喝了口茶。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人突然兴奋起来，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说到这事，小弟有个小道消息。听说朱家这些年野心勃勃，四处寻找能震慑住其他七家的宝贝，如今已小有眉目，盯上了元帝的贴身佩剑。”

　　“当真？这也太胆大包天了，朝廷那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也不知这消息有何特别，引得他那同行人兴奋不已，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听得迷迷瞪瞪，又总觉得这是件不能错过的大事，遂集中注意力仔细听。他们将说话声放的极轻，两个彪形大汉的声音甚至不及闺房的闲聊，若非天赋异禀，怕是连只言片语都听不见。

　　那人端着茶碗喝下一大口，“那位现在不过是徒有其名，若真能治得了八家，这么多年能这么眼睁睁看着。我看现在这天下，其实上不过是八家的天下罢了。”

　　“小心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他俩继续唠着，话题却不知转到何处去了。我凭借这一路的听闻将这些内容重新组合起来，慢慢也能明白大致的含义，只是不知与自己有何关系，完全置身事外。也罢，我本就不想被卷入什么麻烦事中，就这样简单度日便可。

　　出门带的盘缠本就不多，在茶馆花掉大半后，才发现剩下这些竟是连一个包子都买不起。街上人潮不断，也不知时刻，我只好往回走去客栈。此时霍白芷还没回来，隔壁屋内的动静歇了，再去叩门也毫无回应。

　　屋子里极静，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声响，顺着声音望去过，天色已然转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霍白芷端着个食盘，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我注意到她身上的香味有所不同，比往日的更加浓郁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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