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我端着后厨新做的糕点去找霍白芷，一路上所有人都在谈论小姐的婚事，府里挂上了红绸带，一只只红灯笼每到夜晚就亮的刺眼。整个霍府一派祥和，喜气盈盈。边走边看着这一切，我在想，为什么大家总自作主张地替别人感到高兴，哪怕那个人根本不愿意。

　　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我踢开屋门，结果发现金玉姐妹寸步不离地守在霍白芷身边，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随手把盘子摆上，自己先吃起来。

　　“小姐，还有没有规矩了，这丫头当着你的面就吃起来了。”姐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都压得很轻。

　　霍白芷从容地回她们，“祎祎还是个孩子，你们跟个孩子斤斤计较，不觉得很过分？”我听见她起身的声音，并朝这儿走来。

　　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捏起我眼前的糕点，霍白芷坐在一旁，在金玉姐妹的眼皮子下跟我聊起天来。她夸这糕点，又夸我贴心。

　　“先前怎么没见过这味道的？”霍白芷吃完一块问道。

　　“听后厨的大娘说，这次加了府里新买的香料，叫什么什么花。”

　　“这味道倒是别致，清香爽口。”

　　“我就是猜到小姐会喜欢，这才急忙端来给您。”在金玉姐妹跟前，我很少直呼其名。

　　霍白芷冲我笑，“还是祎祎疼我，”说着瞥了一眼金玉姐妹。

　　之前不也是这样吗？我不解地看向她，察觉到她的意图。霍白芷专注地盯着剩下的糕点，问了一句，这花府中还余多少？我凑到她耳畔，告诉她这是最后的量。

　　金玉姐妹被支开在一边收拾屋子，态度很敷衍，明显是装给我们看的。我抱怨她们总围着霍白芷，肯定没安好心，事出反常必有古怪。是霍夫人的意思，霍白芷忧心忡忡地跟我说，即使是这样，霍夫人也不相信她。

　　到也没错，她终究要辜负霍夫人的一片期待。霍白芷这样解释，让我吃完剩下的点心，陪她看会儿书。

　　逃跑的日子愈近，她显得越疲倦脆弱，时不时露出哀怨之色，每每有人靠近，又收敛得一丝不苟。只有在和我独处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自然很多，甚至会有抱怨。

　　但我连安慰都做不好，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没有任何把握的承诺。

　　嫁衣鲜红，被挂在里屋的架子上。霍白芷在不久前试穿了一次，朱红的披帛衬着白玉般的人，她像从画像中缓缓走出。惊艳过后，我感到深深的恐慌，害怕画中人终究回归画里，留给我的只是一场奢靡的美梦。我上前抓住她的腰际，扯开了系好的腰带。

　　一个不慎，带子坠在地上，发出轻微响动。

　　“抱歉。”

　　我试着比划两下，想重新帮她系上。

　　霍白芷却说：“反正是最后一次，不必再试。”然后把其他衣衫也尽数解开。

　　时间回到当下，霍白芷借着教我习字的名义将整个计划拆分开来告知于我，特别是第一步，教我如何支开金玉姐妹。她想了三个对策，白纸黑字列在纸上，询问我的意见。

　　伸手指着其中一个，我冲她摇摇头。又在很短的时间内否决了另外一个，剩下的便是还算可行的。

　　她仔细斟酌，修改了原本的方案，重新给我看。

　　“这个可行。”我回道。

　　计划执行得很顺利，在我把玉珠支走后，就完成了一大半。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充裕。

　　金珠还守在霍白芷身边，嘴里嘀咕着抱怨的话，疑惑又烦恼小姐为什么突然任性起来，念叨着希望玉珠早日归来，期盼着大婚当日的喜气洋洋。她手里的绢布在摆件上胡乱地抹着，心思飞的到处都是。我在一旁既愤懑又窃喜，怒她对霍白芷毫不关心，喜她早被蒙骗却不知。

　　擦完一遍她就回到霍白芷那，离得稍远，因为霍白芷看上去怒气冲冲。她在那说：“小姐，你且消消气，玉珠已经去采购了，很快就能把那东西做出来。”

　　“我连一块糕点都吃不到了，以后离开霍府，恐怕就没我的位置了。这婚我还是悔了吧。”本就一肚子怨气的霍白芷听见这话更加难过，可怜兮兮地对着金珠哭诉道。

　　我简直要被她精湛的技艺骗到，再三肯定她是装出来的，才在屋中坐定，一边倒腾邵秦送的小玩意儿，一边透过缝看屋里的情况。

　　金珠一听急忙回应，“小姐使不得啊！哪怕小姐去了天南海北，也依旧是霍家的主人，怎么会没有您的位子。”她话音慌慌张张，脸色发白，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活该。我这般想着，谁让她非要赶我出来，惹得我也有些不快。

　　霍白芷才不管她说些什么，忧郁地放空自己，“怎么不会？往后我不在府中，就算发生了什么也阻止不了，还不是任人宰割。”

　　说罢又撒起泼来，掀落了金珠捧着的盘子，金银玉石掉的满地都是。金珠一边劝着，一边捡东西，生怕遗落了哪个。

　　“我不管！今儿要是吃不上这点心，我就一直坐着，明日的大婚，谁爱去便让谁去吧！”霍白芷放了狠话，怒气冲冲地回到了里屋。

　　金珠快步跟上去，“使不得啊！小姐！小姐你开门呢！”然而终是晚了一步，被锁在外头。她急得跳脚，在屋子里晃来晃去，转的人心烦。

　　突然有人闯进来，对她说了几句，只见她面上犯难，犹豫不决。那人催得很急，扯着金珠要她跟着走。

　　“……且等一下。”金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唤了两声，招来个小丫鬟，原是她手底下的人，吩咐道：“你替我守着小姐，切记寸步不离。”

　　然后疾步离开了院子，见她走远，我慢悠悠晃了进去。里屋的门仍旧紧闭着，小丫鬟站在门边，不敢怠慢。她大概没注意到我，直到喊她，才怔怔地反应过来。

　　我喊，姐姐，小姐在哪，我有好东西要给小姐。

　　她恶狠狠地看着我，让我滚远些，不要碍事。语气相当粗暴，态度恶劣，就差大骂两声。

　　“呜哇哇哇哇呜呜呜呜———”我吓得后退，顺势跌在地上，然后扯着嗓子大哭起来。眼角生生逼出几滴眼泪，哭声一轮高过一轮。

　　她毫不理会，甚至凶巴巴地吼了两声，没把我吼住，倒把霍白芷引来了。

　　霍白芷推开门出来，先看了看地上的我，然后恼怒地看着小丫鬟。她言词锋利，步步紧逼，把未经大事的小丫鬟逼的一言不发。小丫鬟委屈地解释，实则颠倒黑白，我听着刺耳，便带着哭腔控诉了她一番。

　　“如今我还在府中呢，就这般欺负我的人，你给我出去！”霍白芷厉声喝道，把小丫鬟逼的退无可退，只好支支吾吾应了，快步跑出主屋。

　　霍白芷讲门全部合拢，然后拉我从地上起来，那手绢轻轻擦了擦快干透的眼泪。她附在我耳边低声夸奖道：“祎祎演的真棒。”

　　清理着裙子上的尘土，我朝她不满地嚷嚷：“莫要把我当小孩看。”

　　她无辜地笑了笑，走到里屋拿出一个包袱，“时间紧迫，以后有的是时间拌嘴。”又把另一个略小的塞给了我，还换上最普通的杂工打扮。

　　我们从后门溜走，在屋内放了一把火，听到外面传来呼救声，快步趁乱离开。直到上了酒楼下准备好的马车，才安下心来。上车前，我抬头看着碧蓝的天，望着早已看不见的霍府，以及这条熟悉的街道。

　　藏在云后的阳光慢慢露出真容，熙熙攘攘的声音把我包裹起来，闭上眼再睁开，一个温和而动人的笑容。霍白芷拉着我上车，紧紧地挨着她坐。车不比霍府的大，两个人也很拥挤。

　　车夫是个严肃的老人，跟霍白芷对了口信才放我们上来，他一言不发地驾着车，直至驶离主城，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说：“咱们离开宜州城了。”

　　霍白芷的手掀起棉纱的帘子往窗外看，树林郁郁葱葱，偶尔听见几声鸟啼。她一直看着，过了半晌才落下链子，唤着我的名字。

　　她说：“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这次应该是真的。我抬头看着她，这样想。

　　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路过大大小小的城镇，看见各式各样的人。靠着霍白芷带出来的钱财，这些日子我们活得很滋润，感觉不像在逃跑的路上，像是进行一次长途旅行。

　　地处北方的宜州很少看见大片大片盛开的花，也没有多少蜿蜒曲折的小溪，一切都被冻住了，失去了应有的生机。无论天照如何灼热都化不开那里的冰，千万生灵庄重肃穆，人心也是。我时常看见霍白芷停留在树林间，鸟儿环绕四周，啼鸣婉转悠扬。

　　她会捡一些果子，然后抬起手来，鸟儿纷纷被吸引，就这样停在她的手心上。任何人的靠近都会破坏这平静的气氛。

　　关于逃婚的事情，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往前行进。这比任何话语给出的答案都要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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