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盒子被我藏在床下，费了很大劲才塞进去，以后若想拿出来，须得把床整个拆掉。当时想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打开它，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后来真的没能打开。

　　黑色的木盒就这样在那个宅子里躺着，里面藏着秘密，却没人发现它。直到火焰将一切焚烧，把秘密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霍白芷屋里的灯到很晚才熄灭，我在隔壁想着邵秦说的话，用纸笔写下一些关键的内容，然后思考之间的联系。我对睡眠没什么渴求，等回神过来，天光大亮。

　　打开门，屋里只有几个丫鬟在做扫除，霍白芷不在。

　　想着她总会回来，我便没多上心，去其他地方转悠，走着走着就遇到了邵秦。他难得上午出现在霍府，见我到来毫不奇怪，应当是故意在等我。我也不客套，跟着他进了屋子，像个主人翁似的享受丫鬟端茶倒水。

　　我们聊了一会儿就一起出去逛街，顺便到常去的酒楼吃白来的饭菜。途中路过绸庄，邵秦非拉着给我做几身新衣裳，说是送我的见面礼。这儿那儿停留一会儿，很快这一天就过去了。

　　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屋里亮着灯，霍白芷已经梳洗完毕。我陪她呆了一会儿，一起睡下。

　　第二日醒来时，霍白芷又不见了。

　　这样连着好几天，我忍不住找她询问，只知道霍白芷跟着霍夫人出门。霍白芷让我安心，说再有几日便好，我信她的话，遂不多问。

　　再一日，邵秦差人喊我过去。桌子上摆着几套衣裳，邵秦悠然自然地坐在一旁饮茶，见我来了，便喊人过来添了一壶水。“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这厮卖关子道。

　　“坏的吧——如果你的好消息是告诉我衣裳做好了的话。”我瞥着桌子上青色的绸布说。

　　邵秦笑了笑，视线转向衣服，“确实如此。可惜男女授受不亲，不然你立刻换上与我看看倒也不错。”

　　“你的坏消息呢？我可不想跟你绕弯子。”我直奔主题，不让他再有机会扯东扯西。

　　“既然你这般聪慧，不如自己来猜猜。”看来他是诚心不想让我痛快，我移开目光，看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直言拒绝道：“不说便不说，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站起身准备把装着衣服的托盘拿走时，他拉了我一把，用蛮力制止我离开。我回过头看着他，心中烦闷，奈何没有本事挣脱。

　　听他说道：“别那么急躁，就算此事与芷儿妹妹有关，你也不想知道？”

　　霍白芷？我思量着又回去，想听听究竟是什么坏事。事关霍白芷，我还真放心不下。他连忙喊人添茶，还端上点心，像是准备讲一个极长的故事。衣服让婢女先送过去，我留了下来。

　　结果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的一句话。

　　他说，霍白芷要成婚了。

　　我昂着头望着他，“休要骗我。”我绝对是非常生气地瞪着他，这次他没有摆出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我不骗你，这两日霍夫人带着芷儿妹妹出门，可就是为了安排她的婚事。你整日跟随其后，总不会一丝异样都没发现？”

　　听他这般话，我想起频频消失的霍白芷和她愈显沉默的样子，疑心放下许多，关切地追问：“就算如此，我也依旧可以跟着她不是吗？”

　　邵秦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吃惊地盯着我看，“你不会天真地认为霍夫人会允你陪嫁？”此言一出，我又是一阵慌乱。

　　近些年来霍府上下除了霍白芷都对我态度恶劣，霍夫人曾几次三番想要支我去别处，都被霍白芷阻拦而没有得逞。联想到王雅的事情，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那公子可有办法……”我犹豫地说，朝他寻求帮助。

　　邵秦说：“逃婚。如果芷儿妹妹选择这条路的话，我倒是有办法帮助你，不过像她这般听话，恐怕不会做出这样有辱门风的决策。”

　　我看着他，他自信地回过来一个笑容，“我可向你保证，必然万无一失。”

　　于是我思量片刻朝他一点头，然后喝完杯中地茶水，直到离开也一言不发。我不想离开霍白芷，更不想她离开我。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她能选择这条离经叛道的路，最好是能为了我。半路上我都在想，假如霍白芷离开了我，我又该去哪里呢？

　　哪怕是呆在霍家，没有她在，又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霍家的长廊再长也有到底的时候，我走到拐角去，看见不远处喜上眉梢的金玉姐妹。她们在为什么而高兴呢？她们知道这件事吗？还是她们正因为这件事而高兴？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我想起那个被我藏到床下的盒子，想起霍白芷前不久的一字一句，一切似乎因为某个枢纽而联系在了一起。也许正是知道她即将离开我，所以才会把盒子交给我。她曾动过想把我送走的念头，想到这儿，我不禁起了一身冷汗，她会不会正在因为即将离我而去而感到高兴。我不过是个她一时善心救起的小乞丐，又有什么资格和她形影不离呢。

　　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我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本就是互不相干的关系，这次，或许只是回归正轨？

　　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搅在一起，脑子在嗡嗡乱叫。我确实不会跟她撒谎，可是霍白芷从未保证过不向我撒谎啊。忍不住地用恶意揣测她的想法逐渐占据脑海，我笔直地朝远处看，霍白芷不似以往那般温和，她身着鲜红嫁衣，欢喜地跟身边人离去。

　　跑上去追，却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怎么都追不上。我摔倒在地，心中酸涩，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从未有过的难受。

　　“喂，喂，大白天的趴地上作甚？真丢霍府的脸。”当我再次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府中丫鬟。霍白芷呢？我顿时警铃大作地爬起来。

　　“哼，原来是你这小乞丐，怎么一离开小姐就丑态百出，该叫夫人把你丢出去。”她还在说些羞辱我的话，我冷漠地看着她，心中只有刚才似真似假的那一幕。环视周围，霍府还是平日的模样，没有张灯结彩。

　　我想尽快去霍白芷屋内看看，谁料这丫鬟竟然拦住了路，趾高气扬地看着我。

　　慌忙推开她就跑，谁知力量没控制好，她往后摔了一大段路，险些撞上柱子。我颇带惊愕地看了看自己地双手，顾不上太多，急忙往霍白芷那里跑去。路上有些后悔，怕不是会惹什么麻烦。

　　平日很短的一段路，现在却像是隔了千里，我赶到时，因为跑得太快没有收住，撑着门框才不至于摔在她面前。霍白芷坐在屋中饮茶，低垂着眉眼，手边放着零散的纸张。

　　看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我悬着的心已经落下，调整好呼吸便走进去。每一步都放得极轻，仍是在快接近时被发现。我端详着她的样子，心不在焉的，茶水也已经凉透。

　　“祎祎，桌子那边摆着的可是你的衣服？”霍白芷起身迎我，带我走过去，熟悉的青色丝绸和荷花样的刺绣，一看便知是邵秦物色的那件。

　　我点点头说：“是前几日邵公子赠予我的，我这便拿回去。”

　　霍白芷拦着不让，“如此正好，那便让我帮你换上看看。”她边说边把我和衣服带进里屋，握住我正在解开衣带的手，“我来可好？”

　　来不及拒绝，她已经伸手过来，抽去腰间的系带，将外衫慢慢剥离。她半蹲在我跟前，专注地帮我解衣，任由自己的裙摆落在地上。这一幕似曾相识，我想起初到霍府的时候。

　　“白芷……”我轻唤她的名字，却不知说些什么。

　　下裙被剥去，她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我的腰际，跟往日握着时的温暖不一样，冰冰凉凉。她微微抬头看着我疑惑地问：“怎么了？”

　　“……”犹豫再三，我也没有向她询问邵秦口中那事。这时全身已经赤条条地裸露着，我低下头看自己，和几年前相差不大。尤其是胸口的位置，完全没有变化。再抬头看着霍白芷的那处，凹凸有致，也是在我见证下成长的。

　　霍白芷突然朝我看着，面上泛着红晕，嗔怪道：“即便同为女子，也不能这般无礼。”她定是发现我了，我急忙移开目光，辩解道：“白芷就是哪里都好看，根本看不够。”

　　她脸红的更厉害了，匆匆转身取衣，待回到我跟前，已经恢复如初。邵秦订做的这套衣衫较为复杂，穿好中衣就花了很久，她绕到我身后梳理散落的头发。

　　忽然间我听见她喊我，没等我应下，霍白芷自顾自说：“抱歉，我不该瞒你。”

　　恍惚间我以为她要走，那个糟糕的幻觉即将成真，猛地回身抱住她。没有任何反抗，她接着说：“本想等我走后再告知你，思来想去，我本意确实与之相悖。”

　　我喃喃道：“不许你走，不许走。”下意识地缠紧，发现腰间被她反搂住。

　　“我不走，哪也不去。什么婚姻，什么家族，跟我有何干？我又为何要任凭摆布？”她的声音越发清冷，带着怒意与恨意，也愈发响亮。

　　我松开这个怀抱，低头看着她，霍白芷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说着：“凭什么身为女子便要相夫教子，把霍家基业拱手赠予他人。一个连诗书礼乐都逊我一筹的富家子弟又有何能耐比我更适合打理家业。”

　　说着这话，她手上动作依旧温和，缓缓系好腰带。我听的半知半解，试探地问：“白芷可是不愿与人成婚？”

　　声音极轻极细，生怕她说一个“不”字。

　　霍白芷停了下来，“所谓婚姻，便是要和相爱之人厮守一生，若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还谈什么山盟海誓。”她字字落在我心间，不需在明说了，她的心意我已然清楚。

　　“逃婚。”我迫不及待地朝她吐露，“既然不愿，那便逃婚。”

　　“说来轻巧，你可知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有多难从这里逃出去。”她顿了一下，将腰带抽出理好，自此这衣衫便算换完。

　　我笑了笑，说了两个字：“邵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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