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白芷不要我了吗？”我一脸委屈，“不然为何要赶我。”

　　霍白芷没有像往常一般用甜言蜜语安慰我，理智地向我解释道：“如今形式不同以往，修界才是人心所向之处，你若是能成为修者，倒是你的福气。不必在意我，你若能过得好，我便高兴。”

　　我沉默了一会儿，朝她郑重其事地摇摇头，一字一句道：“不愿，我只想呆在白芷身边，哪怕能封侯拜相，也必须要呆在你身边，我哪也不去。”

　　一方面，身为半妖去做修者，谁知道会不会被驱逐，甚至杀害；另一方面，我只想要呆在她身边，其他的无所谓。

　　奇怪的是，她听了这番话，神色凝重，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追问为什么，她只是笑着让我回去。

　　“没事的。”

　　我反覆思量决定相信她，离开主屋，我仍有疑虑需要有人为之解答，于是对症下药，去了客房。天色大变，昏暗的天空响起轰鸣雷声，闪电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屋里漆黑一片，显然没有人在。

　　等了一会儿，雨开始落下来，眼见着越来越大。人始终没有回来，我便离开。

　　邵群要在霍家呆一阵子，是特地为了霍白芷的成年礼来的。但他时常不在府内，自从那日后，我便没再见过他。拖着拖着，就到了最后的日子。

　　成年礼来了许多生人，霍府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干活，每次去找霍白芷她都在与人交谈。除了晚上我们睡在一起，白天几乎没有接触。更糟糕的是霍夫人似乎突然意识到我也是个侍女，难得一见地把我安排到各处帮工，从早到晚不曾停歇。

　　整场典礼我都被支到后厨，看着厨娘们忙进忙出，我手上也总是端着各种碗碟。偶尔得空想溜出去，很快就被逮了回来。只能听见前厅模糊地吵闹声，连个人影都看不着。

　　我好奇地很便问从前厅来的侍女，她们对我态度冷淡，被问烦了才会吐露只言片语。乱七八糟的，基本属于无用之词。

　　巧得很，近晌午时分，我在厨房门前遇到了熟人。邵群大方地从灶台上要了份点心，也不嫌弃后厨杂乱就找个地方坐下来享用，看上去恶狠了，狼吞虎咽的。我把盘子端过去后就悄悄靠近，不等我开口他递过来一块酥饼，非常友善地说：“很好吃的。”

　　我不喜欢便拒绝了，看他颇为遗憾地继续吃着，向他询问前厅的事情。结果他诧异地望着我，问了一句，“你想去看看吗？”

　　邵群把我带出来只用了一句话，显得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像在浪费时间，我跟着他出去，路上遇到许多跟他打招呼的人。有些他客套地应付过去，有些干脆没搭理，我都能听见对方暗地地抱怨声，说他简直目中无人。我寻思着，本就如此啊。

　　我以为他路上会问我为什么拒绝跟他走，但他没有，直到我们进入主厅他一直保持沉默。远远地我就看见盛装打扮的霍白芷，只有背影，正对着霍老爷和霍夫人行礼。周围吵吵闹闹，他们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

　　一束阳光落下来，恰巧照亮了她，大袖衫明丽的颜色撞进我的眼中，太刺眼了，我看不清她的身姿，却觉得无与伦比的美丽。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那大概是霍白芷这样的吧。

　　我只看了一会儿，就被强行带走了。因这事，我愤然地瞪着邵群，之无论他说什么都置之不理。

　　扫兴得很。

　　期盼已久的笄礼很快就结束了，结束时我不在府内，正和邵群在街上闲逛。这厮明明是打着参加笄礼的名号借助在霍家，结果对笄礼他毫不关心。我手上拿着白来的糖葫芦，抬头问道：“邵公子既然是代替大公子来参加小姐笄礼的，怎么有功夫跟我在这闲逛？”

　　在那准备买个木头小人的邵群转头看我，手里撒了一小把碎银子在桌上，“笄礼，不是已经见过了，那还呆那作甚？”他大致估量了一下数额，揣着小人快步离开，牵着我健步如飞，我多次险些摔在地上。

　　我撒开他的手，扭头就看见店家追出来，“太多了，公子，这太多了！”他直接不予理睬，转进了另一家胭脂铺。

　　这厮花钱如流水，才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花了好几两银子了。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不禁感叹，人不同命。

　　跟在他身后，走过熟悉的街道，走到陌生的地方。朱红的灯笼迎风摇曳，金字牌匾镌刻着“锦楼”二字，门口站着身子窈窕的女人们。邵秦走进去，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于是也进去。

　　楼上楼下都拥着人，穿着露骨的女人围在我们周围，朱唇张合出声，嗓音宛转如莺啼。我看着她们，记忆的碎片一点点拼合，四肢发凉，愣在原地。

　　下意识想逃走，被身边的人拉住，关切地问道：“从未来过此地？这可是宜州相当有名的地方。”邵秦垂眸看着我，我呆呆地看着他。

　　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想跑。

　　其中一个女人朝我靠过来，“邵公子，既然来逛锦楼，怎么不好好安置一下这个…小姑娘？可别坏了规矩呀。”

　　邵秦哄骗道：“葵扇儿教训的是，这是个美人胚吧，长大后恐怕是你们魁首也比不上。我此番可是来给你们锦楼栽苗来的，还不谢我？”

　　我感觉女人打量着我，遂朝她看去。她微微吃惊，带着歉意笑道：“公子莫要开玩笑，不如将小姐交给蕊香，葵扇有新曲子想让公子点评一二。公子，且跟我去里间找乐子。”

　　“葵扇儿的音律乃是一绝，这主意不错，但今日怕是不行。”邵秦回绝了她，带着我出去。他这番做法实在可恨，分明是戏弄我来着。

　　踏出门槛，我便甩开他快步朝霍家走，奈何身型限制，没几步就被他追上。我怒目而视，很想骂他，碍于霍白芷与他的关系，只是气呼呼地说：“你戏弄我！”

　　“错了，我只是在怀疑你。”我听他说。

　　“那邵公子找到什么可疑的证据了吗？”顺着他的话我回答。

　　邵秦异常严肃地点点头，“目前没有，但我敢肯定你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年幼。只是五年前你便跟在芷儿身边，也不可能是由术法伪装的。”

　　其实我还是有些惊讶，包括霍白芷在内的所有人都漠视我的一切行为，只把我当作稚龄小童；邵秦看着做事杂乱无章，却能注意到这些。他还真是天才，无论哪方面都比普通人敏锐很多。同时我开始担心他问太多东西，谎言过了头，很难再圆回来。

　　我冷静地看着他说：“之前邵公子不是说我是天才，既然不是普通人，总会有些过人之处吧。”换言之，我天生聪慧，心智远超常人，有何不可？

　　“在理。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你了。”邵秦恍然大悟的样子，没有追究这个很敷衍的答案。

　　“那多谢公子垂爱了。”假装开心地笑起来，我内心腹诽，我倒是越来越讨厌你了。邵秦这厮，凡事都以自己为重，实在喜欢不起来。

　　邵秦突然泛起他的衣兜，摸出一个坠子，趁我不备就挂在我脖子上。我摸了摸，很小，冰凉。

　　他开始解释：“一个小礼物，你若是生在邵家，只怕最受宠的就不是我了。不如考虑一下做我妹妹吧！”

　　？

　　我越发疑惑，他思维过于跳脱，常常做出离谱的举动，比如现在。“我……”我忙要拒绝他，却被后面那句话噎住，竟开始考虑可行性。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你先前问的那个问题，我可以给你仔细地讲一讲。”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答应道：“好啊。”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从邵群那里了解到很多有关于修界的事情，大部分都跟邵家有关，关于妖族只有寥寥数语。邵群的态度很奇怪，总是避开妖族，也不知是真的了解不多，还是另有缘故。总之收获巨大，不枉费前几日苦苦等待所耗的代价。

　　回来时天色渐暗，观礼者散了大半，偌大的霍府又变回冷清的模样。霍白芷已经回房换下礼服，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看书，只是发型仍保持原样。她看得极认真，竟然没发现我靠近她。

　　借此机会我想抱抱她，于是更加放轻脚步，一点点往她身后走去。伸出手的一瞬间，她合上了书，起身似乎要离开。我只好收回来。

　　“祎祎，你回来了！”她一个转身面朝着我，露出了笑容，蹲下身然后抱住我。“我寻你不到，你到哪儿去了？”她问。

　　我便把和邵秦的所见所闻偷工减料地说了一番，参杂着浓重的个人情绪，霍白芷反倒笑起来。她敷衍地点点头，靠在我身上说：“既然他那般坏，以后我们就不去找她玩了。”

　　听她这话，心里不由得失落起来，在霍白芷眼中，我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由得失落起来，大概被她发现，拥抱得更紧了。

　　我感受着她的呼吸在脖颈间起起伏伏，打探般说出了内心深处的话，“白芷，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话音刚落，她抬起头正视我，眸中藏着一丝惊讶，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感觉心跳的速度也很接近。过了片刻，她缓缓点头同意道：“我知道了，抱歉。”

　　“那你就答应做他的妹妹了？”霍白芷坐回椅子上，慢条斯理地问。

　　坐到她对面，我先是瞟见她先前读的那本古词，在回到话题上，思量着点头示意。我早已经找到解释，脱口而出道：“反正怎么算我都不亏，白芷不是说过，凡有利可图之事，皆不是坏事。”

　　霍白芷无奈地笑着，感叹般说：“看来我以往确实太小看祎祎了。此言不虚，秦哥哥背后势力滔天，你做他妹妹，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也是有很大好处的。”她如此分析，认真地把关于邵秦的来龙去脉都跟我讲了一遍，条理清晰，把自己的见解也悉数脱出。

　　和以往的态度完全不同，霍白芷真的把我放在同等地位看待了——而不是对一个孩子。我开始反思，或许自己早就应该提出来，闷在心里纯粹是自找苦吃。

　　“不提他了……今天是白芷的大日子，往后白芷就成为大人了，我也应当提你庆祝一下。”抛开邵秦的话题，我对着她笑起来，准备祝福她。但霍白芷垂着眸，看上去有点难过。

　　我很疑惑，之前也是这样，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抱着这样的疑问，我低声道：“抱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霍白芷否认，习惯性地伸出手，又缩回去。她轻叹一口气，从架子上取来一个盒子，推到我跟前。她说：“这个你先收着，但只要我还在，就答应我不要打开。”她的话很奇怪，盒子也很奇怪，重量很轻。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再一次说道，怀疑是她还没打消把我送到修界的事。

　　“我知道。毕竟祎祎从来都不撒谎……”她紧紧地盯着我说，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折射出火焰的光芒，灿若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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