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路上跑的太急，险些撞着人。我堪堪停住，发现缘妙不可言。出于礼貌，我立即道歉说：“抱歉，没撞着您吧。”对方大概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大碍。”

　　他低头看我，神色变了几番，露出笑眯眯的样子。饶有兴趣地围着我转了两圈，笑道：“这可真是有缘啊，你叫什么啊，小丫头。”

　　确实有缘，一天被人逮着三次，怎么想都只能归结于“缘”字上了。我还清晰地记着这厮翻脸如翻书的模样，又碍着他跟霍白芷的关系，不能直接漠视。“小姐给我取名叫祎，说是美好的意思。”我收起自己的厌恶，天真地朝他看去。

　　他一听是霍白芷起的，更是起兴，“听说前些年芷儿收留了个小乞丐，莫不就是你？”说完，他愣了一会儿，“抱歉。”

　　“确实是我，您也没说错，我就是个那个小乞丐。”我尖声讽刺道，听起来相当的阴阳怪气。他的表情一下子缓和很多，蹲下身对我说：“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哼了一声，调头往相反的方向走，他就在后面边喊边说：“你怎么这么小气啊！霍祎！小祎！”他乱喊一起，抢先走到我前面，拦住了我的路。手在怀中掏了两下，摸出个熟悉的小玩意儿，凑到我眼前，笑着说：“这东西就当我赔礼道歉。”

　　还在惊讶他如此大方，我接过那物件，仔细看才发现其实与之前在屋中所见有些许不一样。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我颇为满意地点头，旋即露出笑容来。“谢谢大哥哥！”变脸速度极快，把对面的邵秦弄得晕头转向。

　　我不知道他在心里是怎么挤兑我的，但表面上他满怀善意地拉起我的手，跟我一同向着霍白芷的住处去。大概是有夫人的叮嘱，一路上大家看见他都低头快步走过，视而不见。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势利眼啊，不像是芷儿教出来的模样。”边走，他还喋喋不休地说这说那，一副自己对霍家了解极深的神秘样。

　　霍白芷相当不喜欢这种自大妄为的家伙，我学着她以往不作声，脸上带着微笑，偶尔点点头应付一句“原来是这样啊”。效果极其显著，还没等我们走到目的地，他就应为一个人毫无乐趣而沉默了，专注于眼前的路。牵着我的手后面也松开，他走的较快，把我甩在后面。

　　我俩到的时候，霍白芷已经妆点完毕，坐那欢喜地跟金玉姐妹聊着天。邵秦先一步进去，熟捻地跟她打招呼，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按理说，女子闺房男子非必要不得闯入，但霍白芷院里有正侧两房，正房用于接待客人，不算在寝室内。在言之，邵秦名义上算她半个哥哥，也不受一般规矩约束。

　　霍白芷跟他唏嘘了两句，特地站起身来迎我，她牵着人的力道适中，跟邵秦简直有天壤之别。她关怀地问了我几句，一脸歉意地为之前把我留下的事情道歉。这几年她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总喜欢边说话边摸我的头发，据我观察，只对我这样做。

　　随后我便跟着她入座，与邵秦面对面闲谈起来。

　　他们谈的内容涉猎相当之广，从中可窥见邵秦其人绝非等闲之辈，我逐渐对他刮目相看，不过在他散漫带着挑逗性质的几次对视下，仍决定将其列为恶徒。霍白芷谈的很高兴，我在旁边盯着她看，觉得甚是可爱。

　　她有时也朝我看去，惯常地露出一个笑容，大概跟我想法一致。

　　莫约过了半柱香之久，我觉得无聊，在一边玩弄刚得手的宝贝。外观而言和之前的没什么不一样，颜色也是那种奇特的金色，比之前的略小一些。要是把两物放在一起叫我辨识，恐怕分不清的可能要更大些。

　　不一样之处在于感觉。

　　这石头定也属于修界之物，其内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经手则蔓延至全身。它较之先前那块，内含之物极少，不足以充盈整个身体。我拿着它就好像洗了把手。

　　棱角分明的石块握在手中并不舒服，很快它就被我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也不知道邵秦这厮是怎么既有功夫回答霍白芷的问题，还能精准地捕捉到这一幕的。

　　“看来你不仅势利眼，还相当识货啊，倒是经商的好苗子。”邵秦阴阳怪气甚于先前，摆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还没等石头上的余温退去，话已经砸在我耳边。

　　我不作回应，双目直视着他，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邵秦自顾自地讲：“说起来你们霍家世代经商，这么大的家业往后都要落在芷儿妹妹肩上，且行还真是独断专行，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固执。”

　　“兄长……可有跟你说过此事？”霍白芷张口问道，我观她面色有些苍白，神色忧郁。出于担忧，我离开位置朝她靠近，“你是不是不舒服？”

　　霍白芷没有搭理我，接着问：“他真的，真的不打算再回霍家了吗？”

　　“自然。他那日神情坚定，思量再三才把信交予我，绝非玩笑。”邵秦说这话时端正了身姿，十分正经。

　　“他说他妹妹是世出的奇才，比起他这个门外汉，一定更适合接管家业。”他补充道。

　　霍白芷脸色更加发白，露出了一抹苦笑，喃喃道：“兄长他，还真是瞧得上我呀。”眉宇皱成一团，拧着忧愁，双眸始终低垂着。我收起满肚子的疑问，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也觉得难受。

　　“我方才拜读了妹妹的几篇论述，颇有感触。芷儿妹妹莫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耐？”邵秦面露困惑，不很明白为何霍白芷如此困恼。

　　“秦哥哥过誉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霍白芷定了定神，恢复了以往的神态。但我在她的眼中，读出了不安与慌张。我敢笃定，霍白芷有事情瞒着我。

　　这时就有些后悔之前逃的太快，若是当时留在那儿，兴许还能知道个大概。

　　我懊恼地想，霍白芷低声地说着话，几乎全是气音。她说：“若真是不自信倒也罢了，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疑惑再次加重。

　　邵秦换了个话题，谈到我身上去，不再扯着霍家的事情不放。他先是打趣了我一番，接着又把我去他屋内的事情与霍白芷复述了一遍，把我形容地相当顽劣，好似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孩。我忍不住恶狠狠地用眼神剜他，被忽略得彻彻底底。

　　好是气人。

　　再看霍白芷听得欢，不时无奈地笑笑，弄得我更加难受。哪里还顾得上去想霍白芷的事情，急于为自己辩解地插话道：“那是因为……”

　　“祎祎，下次可不许这般无礼。”霍白芷对我故作严肃，显然没有听进我的话。

　　一时间我百口莫辩，只好应下，“是，全听小姐的，我向邵公子赔礼道歉就是。”话音尚未落地，邵秦一脸惊愕地回绝道：“不必不必。”面上挂着尴尬，“小孩子总是调皮些。”

　　这厮净会找我痛处。我再次怒目而视，心中不满，利落地朝他行礼作揖，“是我唐突了，还望邵公子宽宏大量。”每个字都压着火。

　　霍白芷忽然笑起来，总算冲淡了盘旋的忧愁。我望着她，也不禁笑起来。

　　我真的很喜欢霍白芷的笑。

　　“够了够了，怪吓人的。”邵秦出声以示存在，否定了我少得可怜的诚意，目光指着桌面上的石头。他昂了昂头，“说起来，我倒想听听你觉得这石头和之前那块有什么差别。”

　　话题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石头上来，我总搞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说话喜欢左一言右一语，时常弄的人听得云里雾里。

　　思忖一番，我慢慢道：“两石肉眼看去并无太多差距，难以分辨，但之前那块总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像是聚集了天地之气，滋养万物。”至于我自身的变化，只字未提。

　　邵秦听完若有所思，为我和霍白芷解疑，“两石皆是我从族中带出，内含大量灵气，可淬炼成宝器。凡人难辨灵气，修行者确可。一般而言，越是修为高深，越能窥出其异。”

　　何为灵气？何为宝器？我听得迷迷糊糊，像是再看深奥非常之物，难懂的很。

　　他话还没完，“灵气乃是天地之气，不为人天生所有，取自万物。我们修行者所依赖的是元气，但元气只取自修者本身，是故无法锻造外物。百年前有一大能意外发现灵气可淬炼，由其锻造出的器物可承受元气的调配，其本身也非常物……你们不曾接触修界，这都是修者平日功课的内容罢了。”他停了下来。

　　我遂点点头，只听得大概。再看霍白芷，低头沉思一番，问道：“大致能明了，也就是说这石头富集天地之气，我等却不能觉察，唯有修行之人方可。那祎祎不过一介凡人，又怎么能感知得到？”

　　听这话我心一凉，生怕他说出什么奇怪的话。这些年来，我越来越明白半妖与人的差别，无论是日常的冷暖饥饱，还是伤口极快地愈合，都提醒着我一个事实：我终究不是人类。邵秦他对半妖了解多少？他会不会发现我的身份？

　　有些东西越想越后怕，我竭力控制内心深处的恐惧，让自己保持平常的模样，做一个看客。

　　邵秦说：“书中所言是此，但事实如何，我还不敢笃定。族中也有小儿虽未修行，但对灵气有所感知，此类人一般都是极具天赋之人。”

　　“何种天赋？”霍白芷问。

　　“自然是修行的天赋。”

　　霍白芷若有所悟地说：“秦哥哥之意是祎祎可能是个适宜修行之人？”

　　我没心思注意他们两个的对话，脑内天翻地覆，预测着各种糟糕情况的发生，冷汗爬上额头，腿也有些发僵。他们的对话后面的内容我全没听进去，直到邵秦起身告辞，才放心下来。为自己的秘密没有暴露而窃喜。

　　等他离开，霍白芷走到我旁边取走了那块石头，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祎祎，若有机会，你可愿进入修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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