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闹剧很快就结束。

　　我和霍白芷走的最早，她牵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然后上了外面候着的马车。她虽噙着笑，脸色却沉闷，没了往日的兴致。

　　回去以后没人再对今天这事提起只言片语，倒是夫人又来找了一次霍白芷，她们的谈话内容我不得而知。大抵不太愉快，霍白芷收敛了笑容，一整夜都沉默着。直到第二天也没精打采，我有些担心，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便作罢。

　　上午时分，她专注于手上的书卷，等堂内众人都散开，也还端坐在那。我见状知晓不能打扰，悄悄退出堂内。

　　李安安有些变扭地站着廊上，见我出来，靠近些说：“祎，你家小姐何时出来？”

　　我答不知道，又思考了一下，给了她一个不太准确的时段。她要做什么？我疑惑地想，同时也询问道：“可有什么事？”

　　只见她僵硬地挥了挥手，“无事无事，你若是有事，我帮你守着。”

　　我觉得可行便应下，加快步伐去找些吃食。

　　书院为了体恤一些寄宿的学子特设了后厨，只有规定的时间段才对外开放。空间不大，主厨和厨娘都忙忙碌碌，见有人来了便匆匆告知，还需等一会儿才好。香气慢慢从锅盖下溢出，我闭上眼睛细细地闻，基本可以猜出是哪些菜。

　　最后出锅的结果和想象中分毫不差，我把菜肴搁在一早准备好的食盒中，又卖乖得了份额外的点心。这位妇人极易心软，小孩子只要稍微装可怜，她们就会或多或少地给予食物。

　　在后厨耽误了些许时间，我加快步伐赶回去，碰巧撞见了这一幕：

　　李安安跟霍白芷面对面，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半敞开的门正对着她俩的位置，因此看的特别清楚。只见霍白芷安静地倾听，李安安脸上泛红，动作非常不自然，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霍白芷听后无奈地笑了笑，也开口回应。两人你来我往没有几句，便一同笑了起来。

　　她们和好了啊。这番对话尽数入了我耳，李安安难得的听话，和往日惹人烦的趾高气昂差别很大。

　　既然霍白芷都不放在心上，我再记那么清楚显得我还不如她懂事。

　　几番思索，我挎着食盒推开另外半扇门，门发出陈年的呜咽声，惊扰了专注于文章的两人。我慢慢悠悠地走过去，“小姐，午膳我取来了。”

　　霍白芷住笔抬头，微笑地看着我，“那就放这儿吧，祎祎也过来一起吃。”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我便熟练地收拾出一块空位，把餐盘齐齐摆上，然后坐在一旁的席子上。筷子准备了三双，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第三个人参与这场午膳。

　　李安安不推辞，安安静静地端起她的那份米饭。她吃饭的时候秉承着家族的教养，不言不语，桌前干净整洁，表情自然。再看霍白芷也是同样地端庄。

　　这顿饭很丰盛，难得有了荤腥。

　　我看她俩如往常一般无话不谈，有些疑惑，但又不能直接道出。

　　她总是那样宽容大度，任凭流言蜚语肆意横行，也无法撬动她的温柔之面。这份漠然随着年龄越来越明显，冷漠的温柔。

　　多么矛盾。

　　时间掐的刚刚好，收拾完残渣，下午的课业就开始了。铃铛响亮，乌泱泱的人群涌进这间屋子，后面跟着手持书卷的白发夫子。

　　夫子等大家入座才开始授课，他夸赞了楚越的文采，又指出其太注重文字，而忽略了本质，显得很虚浮。楚越虚心受教，他的态度令夫子很满意，连连点头，伸手捋了捋胡子。

　　他向来喜欢展示他的长胡子，跟发色一样近乎全白，长长的拖在胸前。

　　接着评了几人的文章，语气较为严肃，表情也很僵硬。这几人里包括我，不过我没有这个资格被他直呼大名，而是在“你们的书童”中提及。作为比较对象，属于更差的那一边。

　　他骂也骂了，心情舒坦下来，便继续评判。几篇中规中矩的过后就是霍白芷的，夫子很喜欢她，给的评价极高。我有些喜悦，再看霍白芷虽然平淡地看着书，眼里的激动很难藏住。

　　再说她已经盯着这页书快有一刻钟了，而这页不过才三两篇短诗。

　　但这次最令夫子满意的是另一个人写的。她叫孟良，年岁与霍白芷相似。平时她特别安静，身边也没有书童，很少有人注意到她。霍白芷倒是跟她聊上过几句，之后也不怎么联系。

　　夫子连连称赞，就差把“好”字贴在脑门上。我有些难受，往常这第一都是霍白芷的，她凭什么抢走。

　　霍白芷表现得很温和，丝毫没有波动。她甚至主动站出来给孟良讲话，反驳夫子的言论。语出惊人，当时全场一片寂静。

　　其实夫子也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可惜是个姑娘家，女儿身，不然这状元郎之名，也可尽收囊中。将来必是，前途无量。

　　孟良听着这话低头不语，有点结巴地道过谢。

　　这一个“谢”字还没出口，霍白芷刷的站起来。她的声音很锐利，字字珠玑，直言不讳地反驳道：

　　“凭什么女儿身不能前途无量。”

　　夫子望向她，叹道：“女子入朝为官，岂不荒谬？”

　　“既然本领超群，就该享受其所带来的益处。女子为官，又与男子有何不同。”

　　“区区女子，就合该相夫教子。入朝为官，自古以来那都是男子的志向所在。历朝历代，可有女子封王拜相？”

　　霍白芷讥笑道：“怎么没有！当年一方姓女术士随王讨伐妖族，之后便被封王，如今位列八家之一，地位斐然！”

　　夫子显然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急忙辩解：“那是修界的事！”

　　“修界与我们又有何不同！”

　　“你这完全是胡搅蛮缠，胡搅蛮缠。”夫子急红了眼，口中念念有词，怒上心头，将书砸在我们案上。书卷略重，飞起的摆件险些砸到霍白芷，我气得要命。

　　霍白芷及时制止了我，没有酿成血溅当场的惨剧。

　　在几番激烈的争辩过后，两人发现谁也没法说服谁，屋内的其他人也不敢劝阻哪方，为了结束这场意义不明的辩论，年长的夫子选择了沉默。他凶恶的眼睛在我俩身上扫过，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提此事。

　　秩序再次恢复。

　　后半堂课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全放在了霍白芷身上。她脸色如常，眼中却带着一丝微妙的执拗，情绪并没有看上去那般稳定。

　　我轻声询问她，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告诉我要认真听讲。即使她和那老头闹掰了，她也依旧遵守着对方定下的规矩。

　　这种态度我不明白，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心里话。

　　他凶你，这种坏人的话不听也罢。

　　谁知霍白芷立刻严肃地纠正我，夫子是个非常厉害的大家，祎祎还需要跟着他认真学习才行。即便是我，在文章造诣上也不完全不如夫子。虽然我与夫子无法互相认同，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才华。

　　我只得乖乖点头，勉强听着那些云里雾里的话，直犯瞌睡。时不时我就撇过头看霍白芷，她很专心，还会铺开书卷写些什么。

　　困意涌上心头，没等我搞明白，人就同周公一道去了。

　　最后是被楚越这小子喊醒的。很烦，为什么不是霍白芷。

　　他也不是故意在我耳边吵吵，应该是来找霍白芷聊天，不小心把我吵醒了。我没什么起床气，但看见他就有些恼怒，不愉快地瞪着他。

　　怎料他也是来道歉的。这帮人连道歉都喜欢凑在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实现预计好的。

　　霍白芷接受了他的道歉，然后拒绝了他的心意。

　　她的原话是：“阿越是个很好的人，以后必定会遇到适合你的。”

　　话是笑着说的，楚越不死心又问她，“白芷可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我看着她含着笑，一字一句地说：“我已经有想要陪同一世的人。”

　　当时我就知道，她说的肯定是我。

　　楚越大概是理解错了，颓然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越知道了，以后必然不会在叨扰霍小姐。”

　　楚越相当信守承诺，并在数周后告诉我们他要成婚了。按照他的年纪，其实还不一定要讨媳妇，但是家里催得紧，就怕他拖久了反悔了。

　　我和霍白芷，还有李安安、王雅几个，轮番向他道谢。他欣然接受，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霍白芷还送了他一件礼物。

　　我只知道楚越拆开后，变得更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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