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挣脱开她的手，我继续若无其事地梳理着另一缕发丝。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说话的资格，不如保持沉默。

　　“祎祎，我不想嫁人。我不想离开你去和一个自己未曾见面的男人共度余生。”干脆直接转过身，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怨，一双清眸安静地注视着我，避之不及。

　　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若小姐真要走，也不是我能干涉的。”语气尽可能地平稳，手下的动作却停在原地。我开始自我怀疑，我真的会不在乎吗？

　　此刻她毫无征兆地一把搂住我，发丝轻柔地掠过我的双臂。紧紧簇拥了一会儿，她松开手，夺过我手中的梳子，“哪怕真的要走，我也会不顾一切把你带上，有我在你身边，谁也别想欺负你。”她亲昵地唤着我的名字，自顾自完成了本属于我的事务。

　　紧接着，我被一双手按下坐在了她的位置，铜镜映照出我的样貌。稚气未脱的五官保持着之前的错愕，眼尾稍长，眼珠呈现出浅浅的灰。

　　回过神，发现自己为数不多的发饰已经被人拆下，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霍白芷站在身后，梳子沿着头皮轻轻向下，轻重适宜，还能嗅到她贴身衣物熟悉的熏香味。

　　她在帮我梳头……

　　因为于理不合，我立刻想要起身阻止她这种尊卑不分的行为，却被按的死死的，根本站不起来。我出声道：“小姐您这样做，若是被夫人发现了，我定是要被责骂的。”

　　谁知只听见了她的笑声，以及温柔的话语，“祎祎，别说话，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徐徐地重复，整个屋子都静悄悄的。烛光跳动了几下，我从镜中模糊地看见她被照亮的半张脸，神色自若。

　　“你觉得我，怎么样？”她问到，语气不那么坚定。

　　“小姐自然是待我极好的。

　　“……我想听你的……也罢，第二个问题，你想离开我吗？”前半段话欲言又止，她有些犹疑地问我，因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我揣摩不出她所希望的回答。

　　索性随心而行，“不想。跟您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舒服的时候，我还想多呆一会儿。请您不要离开我。”我下意识地祈求道，结果被自己的话噎住，想收回为时已晚。心中难免有些忐忑，生怕对方不悦。

　　霍白芷贴的很近，她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极其清晰，噗通噗通，比平日要快出许多。我有些担心地回头，被她阻止。

　　“不会的，我会永远陪着祎祎，一定。”她轻声自言自语，继而抛出最后的问题。她的声音比往日低沉几分，长久以来的相处让我飞快地明白她的意思，这代表接下来的话，绝对严肃而认真。在沉默的这段空隙，我绞尽脑汁也猜不到她的问题。

　　就在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我听见她说：“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有着最简单的答案，此时我却说不出口。那两个字哽在喉部，张开的嘴又闭上。

　　什么是喜欢？我喜欢霍白芷吗？我这样自问，一遍一遍，急切地寻求着唯一解，脑子里空空荡荡，过往的某些东西不可控地涌进来。她教我读书习字，与我相拥而眠，她逐渐长大，紧紧地护着我。

　　我依赖她，我希望她能一直这样，她无疑是很喜欢我的，不然也绝不会为我做那么事情。但是我呢？我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这段沉默维持的太久了，足以让一颗热忱的心彻底冰凉。霍白芷把梳子放在了我右手边，然后径自脱去披着的外衣。我回头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霍白芷掀开床上的被褥，坐在沿边，“过来吧，祎祎。”她唤我的名字，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差别，和往常一样。于是我将之前的问题全然抛开，笑着跑过去，和她拥抱。

　　那晚我依旧浅眠，和霍白芷面对面，她长得越发清秀，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丽。我悄悄用手指沿着她的眉弓往下摸索，停在她的唇瓣上，她忽然换了一个姿势，吓得我急忙把手收回来。

　　第二日她毫无异样，我肯定她没发现。

　　“今日我与阿雅他们约好在静思阁会友，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往？”她突然开口，脸朝着我的方向，显然是在与我说话。侍女们沉默地帮她穿好衣袍，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我正准备梳洗，迟疑片刻应下，我问：“楚公子也去？”

　　“自然，你关心这作甚？”

　　我不出声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要说为什么，自然是看不惯，每次楚越在场，总能和她相谈甚欢，明眼人都能看出姓楚的什么心思。不过那时我还不清楚自己这种心情，被称为嫉妒。

　　梳洗完毕后，霍白芷惯例领着我拜读了一篇名家大作，四年来从未间断。她还是习惯性牵着我的手坐在榻上，一字一句地让我跟着念。即使如今我已经能通读全文。

　　之后便是准备好的早膳。

　　我们晚了一步，是最后到那儿的，因此害霍白芷被罚作诗一首。这自然难不倒她。因着我年纪小，逃过一劫。

　　王雅提议玩击鼓传花，规则很简单，由他们四个来接龙。我则是在一旁看着，虽然也想参加，但实在做不出什么来。按顺序，由李安安起头，至霍白芷结束。

　　一切都很顺利，霍白芷才思过人，总能拿下魁首。唯一糟糕的是楚越的诗，作的是一首情诗，字里行间都流露出爱慕之意。大家笑他扭捏作态，他则谦卑地承认了。李安安最喜这种事情，起头道：“可是楚公子心中有人？”

　　楚越不否认，笑答：“越确实心悦一人，只可惜怕是入不了对方的眼。”

　　李安安不怀好意地瞅着霍白芷，我立即瞪她，很遗憾并没有什么用。她话里有话地说，故意拖长了语气，“莫不是哪家的才女，处处都能压你一头，就像白芷一样的聪慧过人。”

　　“呵呵。”楚越只是笑，垂着眼像是默认了。霍白芷脸色如常，一声不吭，端起茶杯饮了两口。

　　李安安不依不饶，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楚公子这样仪表堂堂的男子，若是我，定会应下这份爱慕之意。可惜我哪里配得上公子啊，咱们这也就只有白芷能与你般配。我说的可有假，阿雅？”

　　她越来越过分，还拉上了在一旁久久不出声的王雅。我本以为王雅不会跟她一般起哄，却见对方微微一笑道：“确实如此。”

　　有杯盘落地的声音，原是我不知怎么碎了手中的茶杯。“白芷是我一个人，你们不许跟我抢！”在理智到达前，我先一步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打破了这个令人难受的局面。他们都看着我，有些意外，又满是包容。

　　“你还小，你家小姐早晚是要嫁人的，怎么可能是你一个人的呢。”李安安一语中的，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还差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我从她眼中只看到了怜悯，没有一丝愤怒。

　　“白芷会永远陪着我的！”我不依不饶地怒目而视，恨不得把她精致的妆容弄花，好让她当众出丑。但我不是十岁，理智线阻止着一切，我只能用幼稚地语气宣示主权。我求救般地看向霍白芷，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李安安又笑了，她把一盘糕点推到跟前，“好好好，你长大就懂了。”

　　与此同时，楚越从侍从那接过了新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他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用体贴的动作表示了对我的关心，甚至没怪罪洒在他衣角上的茶水。

　　他们如此周全，又如此大度，彻底把我放在了一个任性的孩子的位置。

　　我吞咽下心中的不满，一遍遍告知自己不能且不应该在此刻撒泼，告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年纪，无论是那个原因都可以制止我把场面弄得更混乱。甚至强迫自己，表现的听话一些，像四年前那样，依着他们的心意做事。于是我接过了好意，咬着牙向他们道歉。

　　一个音都没能传出去，霍白芷贸然起身打断了一切。她沉着脸，瞥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字正腔圆地说：“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诗也作了，茶也饮了，局也该散了。”

　　没有反驳，没有承认，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些话放心上。

　　李安安也说不出话了，王雅低声地跟霍白芷道歉，楚越直接把所有的责任揽下。这些霍白芷都没有管，她牵起我的手，温柔地欠身在我耳边说：

　　“抱歉祎祎，我保证我一定不会食言。”

　　所以，霍白芷肯定会永远陪着我。真好啊。

　　我心中这样想，扭过头去看她，鼻尖贴着鼻尖，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

　　我说：“真好。”

　　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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