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孩子的体力终究是支撑不了多久，她靠着墙壁不动，我上去查看发现她已然入睡。头倚靠在肩膀上，一垂一垂的，我坐到她一旁，将她的脑袋轻轻靠着我的肩膀上，然后自己闭上眼睛。

　　身为半妖其实不很需要睡眠，几乎感觉不到困倦与饥饿，这使我得以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生存。也因此无论在何处都格格不入，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每次都学着他们活动，哪怕自己一点也不想。

　　不过我也是会习惯的，从一开始的强迫到现在自然地入睡，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我不会做梦，大概是心里不愿。听说人们总会在梦里看见自己希望的或是畏惧的东西，前者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后者则不愿意看见。我听很多人聊他们的梦，光怪陆离，乱七八糟。

　　既遗憾又庆幸，我没有那种东西，所以时常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人喜欢跟我待在一起，用他们的话来说，仿佛跟鬼魂一起生活。

　　这一次是例外。

　　半梦半醒中我看见她在哭，心底泛起不舍，我伸手拭去她的泪水。但她一直哭一直哭，她看上去极其伤心，在一片白雾中。雾气渐浓，我无法在分辨出她的身影，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唯有耳畔的哭泣声，时断时续，像是哀乐。这时，我突然发现，是我在哭。

　　难以抑制的悲痛从心头涌起，眼中的泪止不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而哭，只是悲伤与绝望。

　　还有一丝的恨意。

　　浓雾把我和她彻底隔开，像是在我四周降下一个白色的罩子，只剩下我一个人。

　　地面忽然开始晃动，我睁开了眼。霍白芷似乎没有发现，依旧抓着我的手臂前后摇摆，这也正是“地震”的原因。我第一次做了一个梦，一个一头雾水的噩梦。

　　霍白芷也是刚睡醒的样子，显得有些害怕，见我睁开眼便急切地贴过来，几乎是抵着我的脖子说话。她的嗓子有些沙哑，吐字不清地说：“天亮了，我们应该可以离开这儿了。”

　　我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然后拉着她站起身，我们两个人都脏兮兮的，尤其是她，看着比我更像无家可归的乞丐。我还没完全清醒，张口便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你现在的样子比我还像没人要的乞丐。”

　　“我不是乞丐！祎祎也不是没人要的乞丐！”她听得很清楚，出声反驳。

　　大概把我的无心之言做了真，她一时面红耳赤，气的，嘴高高地撅着，对我怒目而视。她的声音恢复了些，“祎祎救了我一命，娘说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以后我就是祎祎的人了！”这番狂言，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可是我是女孩啊。”我说。

　　她似乎没毛病，“那我不能嫁给你吗？”

　　“……”

　　也不知道该说是天真还是简单，连男婚女嫁这些事情她都一知半解，霍家把她保护的太好了。所以遇到那种事，除了哭什么办法也没有吧。

　　真羡慕。

　　我产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那我以后娶你！”她的眸子一片清亮，好像藏着万千星点，熠熠生辉。她的手搂着我的脖颈，我们两个密不可分地贴着，紧紧地抱在一块。

　　这个拥抱很短暂，来不及跟她解释那些世俗之约，我就被连拉带拽地走到了洞口。忽然见光，眼睛有些不适，我下意识地眯起来，隐隐约约间看见一伙人，在不远的地方转悠。

　　他们分的很散，十余人左右。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把霍白芷一把拽过，把她拉进漆黑之中。我试图挡住她的身形，但她比我高出许多，反而显的滑稽。

　　她出奇地听话，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眼睛恢复之后，那帮人的样子看的很清晰，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与之前那伙绑匪截然不同。我疑心：他们会不会是霍家的仆从？但这里距离霍家的宅邸甚是遥远，不大可能这么快就赶过来。

　　出于深深的疑虑，我仍是决定原地不动，回过身拉着霍白芷的手说：“我看见一伙儿人，先不要动。”

　　她点了点头，乖的像只兔子，当真就一动不动。

　　那伙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却也越来越往我们这边靠，他们的领队一边发脾气，一边敲着锣鼓。锣鼓声响彻云霄，惊的鸟兽四散。大家向他聚拢，安静地听他下达指令。

　　复又散开，向四面八方而去。其中有一波人朝着山洞来，我有些紧张，心跳和呼吸声模糊了他们的对话。

　　这个山洞很醒目，果然被他们发现，他们一面疑惑一面往里走。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不费什么功夫就走到了我们面前。他们的身姿对幼小的我来说十分高大，让我无处可逃。

　　“这有两个小孩。”其中一人快步去报信，声音很响，把其他人都引了过来。

　　见他们似乎没有恶意，我逐渐放松，露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那人蹲的与我差不多高，问道：“小姑娘，你是哪里来的啊？”

　　不正寻思要不要说实话，他们的领队穿过人群走过来，也站到我跟前。比起之前那人的温顺，领队显得不那么友好，板着脸审视着我。两人遮住了光，我又落进一片阴影之中。

　　突然霍白芷走了出来，惊讶与喜悦地跟领队说话：“郝叔叔！是郝叔叔！”那人脸色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拉着她看了又看，在努力从一片脏污中辨识出自家小姐的脸。好在她长得很标致，即便脏兮兮的也不难看出。

　　原来是霍家的人。我彻底放下心，看着领队心疼地抱起他们精贵的大小姐，还招人要来些水，用布条搽干净了她的脸。相比之下我就被忽视在一旁。之前问话的人也不关心这个了，毕竟他的目标已经找到。

　　是了，我是谁，这重要吗？

　　就在我有些自嘲地走到一边时，霍白芷跑了过来，她拿着水和一些干粮，微笑着递给我。我看了看她的手，又看着她的脸。先前脏兮兮的地方已经不见，由于受惊和饥饿，她的脸色显得苍白，嘴唇有些干裂。水壶应该是满的，因此她需要用双手拿，也不太稳。

　　看样子她一口没喝，直接把整壶水拿过来，让我先喝。我犹疑半晌，接过水壶，把盖子废了些功夫拧开，复重新还给她。我假装不明白地说：“打开了，小姐。”

　　她的嘴撅了起来，居然很生气地拒绝道：“我是给祎祎你喝的！不许不拿！”口气充斥着命令的意味，童声尖锐，引得有人朝着看。

　　这次我没有拒绝，随便喝了两口，就心满意足地还给她。我擦去嘴角的水，“我喝过了。”壶递到她面前，开始她还不太相信，我感觉她在大量我的脸，忙傻傻地笑了笑。这才愿意接下，她迫不及待地喝了很多，水顺着脖颈往下淌，沾湿衣领，留下轻重不一的水渍。

　　被湿润过的唇瓣依旧有些发白，她不经意地轻轻咳嗽一声，飞快地遮掩住嘴，四周大概只有我发现。我俩面对面站着，亲密又疏离，感觉很不自在。两人都是。

　　她脱离了无依无靠的状态，又端起几分小姐性子。明明是自发的怪异举动，满脸忸怩，好像什么人强迫她做的。前一秒还对你笑脸相迎，后一秒又高高在上地睨着你，看的人很不自在。

　　持续时间不是很长，她听见有人的呼唤就走了，那边似乎已经修整完毕，打算启程回霍家。我跟着大部分，远远看着她被拥在最中心，像宝藏一样密不透风地被人护着。

　　之前那真的是那个霍白芷吗？还是我把梦里的事情当做现实了？走着走着，奇怪的想法涌进脑海，步伐慢下来，挡住了一部分人的路。然后他们便带着怒意地推搡着我，也不管我这么大的小孩能不能稳稳当当地经受几个成年人的力气。是的，我毫无地位可言。

　　一丝幽怨的情绪不由生起，没等我发作，就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拎到中间，一边是霍白芷，一边是他们的人马。霍白芷连眼皮都没抬起，一言不发，默认让我留下。

　　她想做什么？我满头雾水，一路上几乎一直盯着她看，除了加深了她在我脑海的印象，其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于是我不管也不问，任凭她怎么想。

　　霍家的府门早早敞开，让大部队进入。一众侍从拥着霍白芷，霍夫人急不可待地亲自等着，眼泪都要淌出。在看霍白芷这边，也是一副委屈的不行的样子，跌跌撞撞地往她母亲的怀抱而去，周围的人都谨慎地看着，等着必要的时候行动。

　　我不知道她们之后又做了些什么，那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隔间，换下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打了点水洗了洗脸。隔间的门开着，但我不想去管外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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