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我亲眼看着霍白芷被关进那间屋子里，她哭的嗓子都哑了，无力地挣扎什么作用也起不到。她的手脚都被人捆了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噙满了眼泪。几个大汉动作十分地粗鲁，像对待物件一般，将她丢进一堆柴草中。旁边有个男人站那盯着，嘴巴一张一合，由于隔得太远，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随后他们便把两扇门草草合上，骂骂咧咧地朝另一边走去。可以确定的是，我从未见过这些人，我想霍白芷也并不认识他们。

　　最大的可能性，这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山贼。

　　遮掩住我身型的树木已经彻底失去生机，满地的枯叶在惨叫，我快步地朝那间屋子地方向移去。庆幸他们没有锁门，只需轻轻一推，门就敞开一条缝。草堆里的人还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试图从这逃脱。我看见她在门开时微微一怔，哭泣被压抑在喉咙间，只剩呜咽。

　　门轴已经生锈，推门时带出刺耳的声响，于是我停住了。

　　这地方远离人烟，深秋的风扫起一地尘埃，吹起又落下，像平静被突然打破，最终又归于平静。我本不应该在这，完全是我多管闲事的后果。要是我当时不跟上去，是不是事情也会简单的解决，只是换个人罢了。

　　我跑到那群人休息的地方，探头朝里望去，桌面上的茶水还升腾着白色的雾气，喝茶的人却已经不见踪影。在确认他们已经离开，我才重新回到半开的门前，狠狠将它推开。

　　“……”我见霍白芷要叫喊，手忙脚乱地关上沉重的门，跑到她跟前。那伙人完全不像对待一个孩子，直接将她五花大绑，也难怪连门都懒得合拢。

　　地上的霍白芷平静了许多，一张哭脸破涕为笑，看起来很滑稽。她乖乖地躺着，努力将后背展露在我的视野之中，方便我能把那乱七八糟的绳结解开。不用她暗示，我也会第一时间就过去解绳子，毕竟不可能带这个粽子逃跑。

　　她看起来比我高了许多，着实不是我一个人能搬得动的。

　　绳子系的不很复杂，但一圈又一圈，极其繁琐。被绳子勒住的地方都浓淡不一地浮现了红印，尤其是她的手腕和脚踝，因为挣扎而被蹭出一道狰狞的痕迹。

　　她起身时有些困难，拽着我的胳膊，紧紧地贴在我的一侧。她说，我们快跑，那些坏家伙一定会来抓她的。我点点头，不去在意她狼狈的模样。

　　于是我们两个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也不知道究竟那条才是下山的路，不敢原地打转，不停地跑下去。她那身布料精致的衣裙沾满了地上的污泥，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比我看起来更像是流浪多日的乞儿。我不由将她和平日那个众星捧月的大小姐联系起来，禁不住笑了一声。

　　不许笑！她正专心致志地跑路，突然回过身嗔怪我。这时候我们已经跑得很远了，但仅仅是以两个孩子的步伐来算。

　　我们还需要跑一段路，这样才能彻底避免被那伙人抓回去。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说了，霍白芷表示赞同，但是不肯继续牵着我跑。她在前面跑，我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天色在奔跑的途中渐渐暗沉，漆黑的云朵团在空中，掩住最后一丝光亮。眼前的路越来越模糊，我俩只能放缓了脚步，一道惊雷凌空劈下，她吓得直往我这儿躲。这是下大雨的征兆，我凭借往日的认知判断，瞥见了一边的小山洞，便牵着她跑过去。

　　脚还没迈进去，天际的雷声整耳欲聋，愤怒地吼叫着。霍白芷浑身都僵住，用手死死捂住耳朵，抖的根本站立不住，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掉下来，沾湿了地上泥巴。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无助地朝山洞地里面挪着。

　　我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怕打雷。

　　而我很讨厌下雨。

　　雨水淋在身上冰凉刺骨，将那些不太好的会议又重现在脑海，反复闪现的那具尸体的面容已经被时间风化，越来越辨识不清。

　　随着雷声越来越密集，雨珠也呈现聚集的状态，很快就把我的半身打湿。我回过神来，跑进山洞里，这时的霍白芷已经泣不成声。我仔细听，发现她在喊我。

　　准确地讲，是混在她最亲近的人的称呼之中。

　　稍稍靠近些，我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学着记忆中的动作，一下接着一下。她的头发很乱，上面还粘着枯草，有些扎手。她依旧抖的厉害，像只受惊的兔子。

　　我一边抚摸着，一边慢慢把她搂进怀里，动作很生疏且小心，似乎害怕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让她更害怕。俯下身，我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着曾反复听见的话，确实管用，她渐渐平息下来，抽泣着跟我说话。

　　你不…不许笑我。

　　……

　　在抱抱我，我好怕啊祎祎。

　　于是我搂着她，她把手臂环在我的腰上，紧紧地抱住，怕我会被大风刮跑一般。

　　山洞里漆黑一片，眼睛在此起不到任何作用，离开了靠外的那一侧，一切行动只能凭借身体的触觉。所以摸到的一切，都比看见的更真实。就像掌心感受到的温暖与柔软，一寸一寸渗入内心，不自觉沉溺。

　　即便是她不开口，我想我也不会选择自己去冰冷的一边坐着，和风雨肩并肩的感觉并不好受。外面的雨声越发吵闹，噼里啪啦地坠在顶上，有顺着地势一路下行，给洞口加上一道雨帘，隔绝了两个世界。此时，这个世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互相依偎着，给对方取暖。

　　宁静，寂静到了极致，呼吸声便响亮起来。时间在深浅不一的声音中流逝。

　　她已经不再哭了，闷闷的在怀中轻声问我：“雨停了吗？”

　　雨打在岩石上的声响如旧，那么急促，我仔细地听着。“还没有吧，不过应该不会在打雷了。”我这样回她，慢慢和她隔开距离。

　　靠在她旁边，我侧着头静静地看她把眼泪胡乱擦干，轻声地咳嗽了几下，身体开始放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慢慢又回到最初的模样，那般傲慢。

　　她也歪过头看着我。

　　“那群坏蛋跟过来了吗？”

　　我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外面那么大的雨，他们找不到这里的。”实际上，我不太敢保证。

　　她安心地点头，强迫自己朝我微笑着说了声谢谢。那声音轻的像片云，还没等你注意，已然风吹云散。我一时不理解，便没有回复。

　　人们很少感谢。他们总是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别人带来的好处，觉得自己高人一头，不愿意降低身姿。我所曾身处的世界，没有人会真心诚意地道谢。他们带着各种目的，满嘴的虚情假意。

　　我一直觉得，像霍白芷那样的富贵人家，一定是最傲慢的，他们有着绝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和身份，是不可能会像一个低贱的人道谢的。所以她说出这两个字时，我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生怕自己多说一句，就会被认为是过分的自大。

　　另外，在我和她相处的这些天里，也不曾听见过这个词。她的傲慢来自于所有人的疼爱，因为爱太多了，所以她也足够傲慢。

　　有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回过神，发现她在喊我。她扯着我的衣袍，嗓子有些哑：“外面的雨好像小了很多，祎祎，我们别呆在这了吧。”

　　确实如他所说，我几乎听不见雨声了。但现在仍是黑夜，我们两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独自呆在山上，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危。我拒绝了她的提议，看见她迅速地拉下脸，委屈的好像又要哭。

　　“其实，我肚子好饿。”她皱着眉说道。

　　距离我们上次进食，恐怕已经超过六个时辰，正常而言，确实已经饥饿到人受不住的地步了。我拉着她站起来，慢慢往外走。在即将离开山洞时，我又改变主意了。

　　寻了很久，才找到一些果实，我急急忙忙摘下几个，便又回去。用还算干净的衣服将其中一个擦拭干净，我把果子递给她，自己拿起另外一个。酸涩的果味溢满口腔，算不上好吃，草草咽下也能充饥。

　　她吃的很慢很慢，渐渐能够接受这极其一般的味道，两个下肚，不再拿第三个。“我饱了。”她似乎发现我在看她，解释道。

　　我自然不会强求，默默啃完手里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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