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娘！”她笑着朝一个衣着不菲的少妇跑去，另一只手仍抓着我，握的很紧。这让我有些犹豫，变得任她摆布。

　　那个年轻女人的目光始终凝视着她，带着浓浓的爱意，我变得有些多余。她让我站那等等，自己朝女人跑去，轻轻地拉着她。两人走到一边，似乎在谈论着什么，但我并不关心。

　　她再次过来的时候脸蛋红扑扑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如果不是她笑的那么开心，我都以为她刚哭过。她欢天喜地地拉着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祎祎，跟我回家。”我第一次不忍心拒绝，就由着这种情绪，一步一步恍惚地跟着她，走进一个巨大的庭院，走到温暖的油灯旁。

　　过了会儿有侍女打扮的人陆陆续续进来，带着我去领了一些东西，帮我整理出一个小隔间。她们一直都在沉默。

　　于是我也不说话。

　　后来她们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一盏油灯，火光摇曳，试图维持住那一点亮。这里有一扇和主屋连着的门，门那边也是一片漆黑。我坐在凳子上，有些迷茫。

　　这个家，又会呆多久呢？十天还是一个月？

　　我这样想着，竟枕着胳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有人替我盖好了被子。我警觉地轻轻坐起，下意识环顾四周。

　　连通的门开了，可以看见主屋的大致模样，很空旷，里面陈设着各式各样的器具。我迟疑着走去，看见一块屏风，后面有个人。

　　“不要！”女孩的反抗声很响，我绕过去，看见她身边的嬷嬷在安慰她，对她几乎百依百顺。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我，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她面前有一只被打翻的碗，甜汤洒在外面，汤汁顺着桌沿滴落下来。

　　她眼眶泛红，像是受了极大委屈。有丫鬟过来收拾残局，看见我时草草把我带回自己的房间，把门掩上。从门外传来大大小小的声音，一群人在哄一个。

　　为了一碗不喜的汤，她可以各种撒泼，因为总会有人来讨好她。

　　后来我再没主动打开那扇门，她可以换掉一道点心，也能轻而易举地换掉我。大小姐的施舍，完全是一时兴起。

　　我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得过且过。

　　来这儿的隔天就是她的生辰，府中甚为热闹，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接踵而至，价值连城的礼品堆在一边，被收进库里。仆役们都换上新衣，忙得不可开交。

　　辰时我便被喊醒了，负责我起居的丫鬟领着我去梳洗打扮。随后我被带到小姐的屋内候着，一个时辰后，众人端着一个个盘子进来，恭敬地站在主厅。我看着她们忙里忙外，看见睡眼惺忪的她被一层层包装，焕然一新。

　　她从人群中找到我，不顾阻拦，提着裙摆跑过来。她笑着看着我说：“你真好看，我就知道这衣服一定很适合你！常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小姐选的，自然是最好的。”

　　她听着，一下下点点头，又牵起我的手：“你喜欢吗，祎祎？”

　　这衣服是她特地为我准备的吗？我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微微点头。我感觉到她非常开心，在这后屏退了众人，只留我在屋内。

　　主屋相当大，处处透露出主人的贵气。整个屋内只有我和她，她不停地说着话，我就听着，无论认不认可，都会轻轻点头。每次被我赞成，她就显得很开心。

　　说实话，只要她开心，我才能在这儿呆更久。

　　等到家里的主母来找她，我自觉地乖乖退避，不料一整天竟都没见着她。

　　夜露渐浓，寡淡的月色铺开，起了大风。我起身去关窗，却被外面的人喊住。凝神细看，脱去华服的她着着男服，有神的大眼睛看着我，朝我招手。

　　她说：“祎祎你出来，我带你去看个宝贝！”

　　隔间单独有门，即使是出去也不会惊动主屋的人。于是我应了她，才走到院子，就被她拖着去了别处。

　　空中的星点像一幅瑰丽的画，描绘着热闹而繁华的人世。曾有人跟我说，亡者不会消失，他们会化为灵，慢慢从□□脱离，升入天界，成为世人眼中的星辰。起初我是信的，渐渐地，我发现无论是不是真的，似乎都无关紧要。

　　就像我的母亲，不可能会回来找我。

　　离苍穹越近，风也越是凶狠。她的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掩住了半张脸。我和她并排坐着，小心翼翼生怕滚下屋檐。

　　我们爬了上来，瞒着所有人爬到了屋顶。那是整个宅邸最靠近天空的地方。

　　伸出手来，她想去够空中的星星，一双清澈的眼中印出夜空，星星点点浮现其中。身体逐渐站稳，拉着我的手在轻轻发抖。

　　“嬷嬷说，每个人都会成为空中的星。”边说，她合拢双手收回来，像是抓住了一颗星，放在我的眼前。“祎祎，你看，你看见我抓的星星了吗？”

　　我审视着她，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见我不回应，她突然笑起来，咧开嘴笑的很甜。她接着说：“我抓不住星星，谁也不能抓住星星。如果我以后真的变成星星，我就只能看着，谁也摸不到。”

　　风刮的更猛了，她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

　　“我不想变成星星。”

　　这句话，她重复了两遍。

　　我搞不懂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听着，装作很茫然的模样。她看我这般痴傻，也就不再说星星的事情，开始跟我讲述今天的过往。今日是她十岁生辰，据她所说，之后便要去学堂上学了。

　　“娘亲答应，等过了灯会会送我去读书，我想和你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她握着我的手这样说，开心的感觉快要溢出来。但我没有感到很快乐，附和着她点着头，“那真是太好了。”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乐意。

　　她拉着我讲了很多事情，从一些琐事开始讲到她的家族。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因为那不重要，她只是我生命中一个不足为道的过客。当时我是这么觉得的。

　　她们家祖上是靠打铁起家，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铸剑师，曾为一位开疆拓土的帝王打造了一把神剑，剑名与她的名字相同，唤做白芷。后来神兵利器都被各大世家垄断，霍家由于缺少修士，地位江河日下，最终到白芷祖父这一辈开始靠经商为生，声明四起，如今家底颇为殷实。

　　同时我还了解到，她有一位长兄，在京中求学，甚少回家。

　　霍白芷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整个人靠着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不敢乱动，听她嘴里念叨着乱七八糟的梦话。论年龄她比我小四岁，论阅历更是千差万别，但此刻我俩在冷风中互相依靠着对方，竟然让我产生了我和她本就是姐妹的想法。

　　一边的肩膀被轻轻靠着，她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轻轻扑在我的脖颈上。入夜更深，寒风骤起，我下意识地搂着她互相取暖。

　　照理说我很少需要睡眠，但那晚不知为何很轻易地睡着了，两个人坐在屋檐上，在皓月的注视下悄然入睡，直到被巡夜的小厮发现。

　　我醒来的时候抬眼就是一张怒火冲天的脸，愤怒几乎已经化作实体，他们不敢对霍白芷动怒，于是我成了发泄的对象。我们俩被小心翼翼地抱到地面，她还没有醒，几个人护送着回了主屋。夫人得知这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她看了看我，皱着眉去照顾自己的小女儿。

　　也对，我本来也不重要。三更的锣已经打过，他们都一脸倦意，我被骂了两句，遣回了偏房。屋内冷冰冰的，烛火台很高，我够不到。

　　怀中她给我的余温似乎还在，我裹紧被子，靠着这点温暖，也慢慢可以入睡。我有点贪恋这种感觉，甚至开始妄想这成为永恒。

　　“小贱蹄子！你还有脸睡觉！”暴躁的吼声将我吵醒，我什么都没回答，由他们肆意摆布。几个人拽着我走到主屋，我看见霍夫人坐在主位，霍白芷正在跟她争吵。

　　两人的态度都很坚决，话语里掺杂着一些我听不懂的音节，想来应该是地方话。我被强制跪在地上，正对着主位，头被压的很低，几乎要撞上地面。

　　我下意识要反抗，突然感觉那股力量消失了，旁边多了个表情凶狠的女孩。霍白芷就站在我旁边，很大声地朝着霍夫人吼叫：“你答应我的！就算是娘也不许耍赖皮！”她说的云里雾里，我听不懂，却把主位上的人说的哑口无言。霍夫人走过来，轻轻拉着霍白芷，我感觉她在看我。

　　她们俩用我听不懂的话细声细语地聊了一会儿，有一方最终还是妥协了。当我被霍白芷拉起时，听见霍夫人的声音。她唤着我的新名字，这样说：

　　“胡祎，往后你跟着宋姑姑学规矩，我谅你年幼无知，若是再犯，就带着东西立刻霍家。”

　　说完她就走了，霍白芷心情好了许多，乖巧地在后面道别，然后站在了我跟前。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紧紧地抱住我，说了很多开心的话。还亲自带着我去找宋姑姑，端着身份交代对方定要好好待我，样子有些滑稽可笑，实在不适合她。我看着觉得变扭，她还是笑的时候好看。

　　像是春天绽开的花，带着生机与独特的魅力。

　　那天后，我就留在了霍家，宋姑姑每日定时来教导我，其余时间我都和霍白芷呆在一块。她好像真的很喜欢我，任何东西都会跟我分享，所以我日子过的相当不错。

　　不过我时时刻刻都很清楚，我已经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异类，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这。早晚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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