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江南一带的糕点真是小巧可爱，甜而不腻，要是咱们那儿也有就好了。”说话间，燕洛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另一只手上提着相同的包裹，足足有数十个之多。到江都这两日，他沿着街道逛了好几遍，生怕漏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你还真是空手而来，满载而归啊。”同行人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的大包小包，着实想跟他拉开距离，装作陌生人。好端端一个世家公子，看上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过于丢脸——他们两家的。
　　燕洛不以为然，他只管自己开心，哪在乎对方什么看法。自从上次在江南遭劫，他就对这地方一直印象不好，现在看来纯粹是自己有所偏失。
　　“你找到那什么秋家的洞天福地了吗？”燕洛边吃边问，顺手从小贩那买下一根木质的簪子，雕工精细，簪头凤凰栩栩如生。
　　叶珩提起这事儿就头疼，低着头揉了揉太阳穴，扫兴地说：“哪有这么容易，一路上的人都问了，提起秋家倒是无人不知，问这秋宅所在，全都各执一词。说什么仙境，我总不能真飞上天去找吧。”他倒是能御风而行，凌空也不在话下，但天上除了云，哪有什么房子。
　　“那你怎么办啊，阿珩。泥懂要把碟子洞粗去吧。”一边咀嚼，燕洛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发音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个字都没讲明白，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看他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叶珩就生了一肚子火，冷着脸道：“咽下去再说话，如今燕叔叔不在，你就原形毕露了是吧。再这样，你回去就别想再出来了。”
　　侧目而视，燕洛看出他是真生气了，不再三心二意。他连忙咽下去，抹去嘴角的饼渣，正色道：“这秋家位列八家，旗下眷属广布天下，按理说不可能在首府找不到一座宅子吧。你可有去当地府衙问问，虽无实权，总也有往来。”
　　修道界以强者为尊，早已凌驾于皇权之上。早个好几百年，帝王就名存实亡了，这些虚设的机关政要，也是为了平普通百姓的心。八大家族各自统御一州，自立法制，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互相牵制，倒看起来是一片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
　　“自然已经问过，那府衙听见个秋字就腿软，是个庸碌之辈。”叶珩想起昨日的事来，不禁好笑。他只说与秋家有些渊源，此次前来特要去拜会，那小官吏一下子就给他跪下连连磕头。嘴上念念有词：“小的真不敢，大人啊，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旁人见了还以为要对他做什么。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虽说八家收拢了权力，地方官也有上头护着，多是趾高气昂。除非家主出手夺权，逼得人不得安宁，又没什么好法子，只好夹紧尾巴，不吭不响。若真是这样，燕洛想，那说明秋家家主绝非心怀仁义之辈。

　　两人走着走着便远远看见一群人堵在前头，围住一个大汉和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大汉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姑娘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令他们在意的是那大汉手上举着一个白色的荷包，隐约可见金线绣制的玉兰花，三朵齐放。
　　“你把东西还给我！不然……”小姑娘气势汹汹地吼道。
　　大汉玩味地笑着，“不然怎样？就你一个丫头片子，我还怕你不成？有本事自己来拿啊。”边说边把荷包抛向空中，又快一步用手接住。几次三番这样来回戏弄着，惹得女孩气红了脸颊。
　　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想向别人求助，路旁的人都只是看着，站在那里。她觉得自己快哭了，强忍住泪水给自己涨气势地说：“你快还我，我保证不告诉家主，你不会遭殃的。快还我，这东西很重要很重要！”
　　这番话在旁人听上去是穷途末路的戏言，他们俩人飞快明白了话中的意思。
　　“什么家主？你不会想说自己是秋家的人吧？那我还说我是秋家家主呢！”大汉不以为意地嘲笑道。
　　燕洛与叶珩互相对视，心照不宣地上前。叶珩一扬袖中的纸扇，掺杂几分元气于内，只见那大汉衣袖崩裂，抬起的手臂无力地垂落。荷包再无外力阻拦，直直坠地，那姑娘提气上前去拿，脚下不稳，险些摔了。紧要关头被一只手轻轻拎住，荷包也被人递了过来。
　　见她已经稳住，燕洛便松了手，关切地问：“姑娘可好？”又转头提醒对方：“阿珩你下手轻些，稍微教训下得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这时叶珩已经收手，立在一旁缓缓合上手中的扇子收好。他向那大汉沉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夺人财物，此次且废了你右臂，若再被我撞见，仔细着你这条命。”
　　大汉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捂着自己的右手臂站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他踉跄着赶忙逃了，那人是个修士，就算是当街杀了他，也最多是关上些时日。
　　天下废文废武，独以修为高低论身份。普通百姓杀人偿命，修士却从轻发落。荒诞至此，引得天下文人口诛笔伐，大多都败在权威之下。何为王法，强者即是王法。
　　周围看戏的一群人见是修士老爷来了，哪里还敢围着，都纷纷散开。很快原地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多谢二位公子，这份恩情小女子记下了。”系紧腰间的荷包，流苏作揖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过，姑娘若是真心想要报恩，倒有件事情须得请教姑娘。”叶珩故弄玄虚道，微微拧着眉，似是被其困扰良久。
　　“定当知无不言。”
　　听着这份保证，叶珩放下心来，说：“金丝白玉兰，姑娘可是来自秋家？”
　　流苏错愕着抬头，微微低首：“我名流苏，确实是秋家的仆役。不知公子找秋家有何事？”
　　叶珩察觉到她的警觉，语气放缓，温柔了几分：“我有一封请帖奉父命要送到你们家主手里，不知可否请小姐带路，就我二人，不必顾忌会突生事端。”他言辞恳切，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个锦盒，示意自己所言非虚。
　　锦盒上覆盖着一张纸条，从左到右将盒子牢牢封住，细看上面还写了几个字：群仙宴留。流苏年纪虽小，但常年跟在家主身边，自然知道上面的字意味着什么。
　　“自然可以。若是心急，二位可立刻随我一道。”她微微点头道，任由两人随后跟着，走的正是回府之路。

　　黄昏时分，日光渐微，屋中愈发昏暗。听着脚步声靠近，秋瞳忙上了油灯，把一桌子的书收拾妥当。理好后便站在一边，待人过来，替她脱了外衫。
　　秋清若执笔写了几个字，将其卷起交到她手上，低声道：“把东西交出去就回来，小心别暴露身份。等流苏回来，将我要出门几日的消息告诉众人便是。”
　　秋瞳接过，转手便没了人影。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秋清若展平桌上的卷轴，对着一行行的消息若有所思。轻提墨笔，圈点了几个词：群仙宴、浩然宗。
　　估摸着人该来了，她走进里屋换了件青色莲纹交领襦裙，挽了个飞云髻，瞧着十分小家碧玉。却因眉眼妖冶异常，平生了几分媚态，惹人动心。

　　府里的下人都认得流苏，见了立马放行，拦住了紧随其后燕、叶二人。流苏还是小孩心性，急着回去，也没注意跟着的人丢了，三两步就跑进院中。秋府极大，过了锦绣园，还有暮春居，每一处都是差人重金打造的别致园林。最里面这个院子住着府里的主人们，各有各的雅致。
　　燕洛跟门口的护卫争论：“我们是有要事要见你家主人，也是你们小姐带过来的，让我们进去吧。”
　　护卫觉得他口说无凭，非得要个证据，不然不放行。请帖是私密物不能随便拿出来，流苏也只是口头答应，燕洛想了想，他们还真没有什么证据，理直气壮道：“证据见到你家主人自然明了，也得先放我们进去。”
　　对方一点不信，执意要拦着。看着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地方又进不去，燕洛心中暗暗发火，但在别人的地盘不好发作，憋得脸色发黑。
　　他还想争辩几句，护卫已将武器拿出，挡在他们跟前。个个脸色铁青，凶神恶煞。于是他只好作罢。
　　叶珩大概猜到想进去不是易事，见此情况便也无可奈何，只能干等。
　　两人都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既然地方已经找到，迟些时候送来也可以。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再等上一刻钟，若还是进不去，就回歇息的客栈，待明日再来。
　　过了一会儿府里匆匆跑出个丫环，对着护卫说了几句，便给他们通行了。丫环也不说原由，只道：“主人吩咐，让二位现在暮春居的茶亭等候。”
　　两人欣然而往，总比待在外面来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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