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祸

　　银白长剑上残留的血顺着剑身落了一地，像娇艳的红梅突然绽放。那人的头颅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到看不见的暗处。偌大的房间充斥着一股铁锈味，点燃的烛火照亮了刺目的红和一动不动的男人。他身上的锦衣完好无缺，四肢僵直地倒在地上——只是没了脑袋。
　　只闻“铮”的一声，那把柄上印有白玉兰的银白长剑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一双绣花鞋轻轻踩过染血的地面，朝着主位走去，一瞬间灯火通明。
　　一旁的少女刚刚脱离窒息的痛苦，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一个方才还威胁自己生命的人就这样简单地投了地府。外面的人大抵是死光了，就剩下她了么。她不敢想，狼狈地往暗处缩去，妄图就此逃过一劫。
　　主位上的人开口问：“你很怕死吗？”
　　她反射性地点了点头，手脚都在不停哆嗦着，不慎碰倒了名贵的花瓶。她赶忙去扶，却还是稍迟一步。花瓶掷地摔得粉碎。在安静的屋内，原本不大的声响此刻被无限地放大。
　　“你怕死吗？”那人又问，似乎并不在意价值连城的宝物被一下子毁掉。
　　嘴唇也哆嗦着，嗓子还因为短暂的窒息无法正常发声，她说道：“怕……我怕死。”
　　下一秒，她看见那个刚才仅凭一己之力屠杀了外面所有修士的“怪物”站在自己面前，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看见了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庞。年纪不过双十，眼中毫无波澜。
　　这是个女人。
　　在修界女人是很少见的，实力强横的貌美女子，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虽然只是秋家的一个侍童，自幼从未出过江都，也知道修界是很少有美女的。此刻这双眼睛平静如水地看向自己，那人说：“既然怕死，我便留你一命。从今日起，我就是你师父了。你可有名字？”
　　“瞳，父母为我取名为瞳。”秋瞳不敢迟疑，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
　　女人细细思量会儿，转身朝着正门迈步。“好，你跟我来。”秋清若道，目及之处，无一幸存。但她对自己的作品毫无自豪感，兴致缺缺地离开了。
　　不多久，来了一会儿人，沉默着把尸首一具具全部搬走。秋瞳在一边看着，秋清若抛去几两银子，然后用一根枯枝，把他们全数解决在了坟地。
　　待两人同行回到府邸，已经是天光大亮。秋瞳并没有察觉到对方何时换了衣服，只见秋情若身披月白色宽袖长袍，领口、袖口处皆绣有秋家族纹，端得一副风清气正的模样。只是那双美目过于妖冶，像只贪婪成性的狐狸，只等着把人魂儿勾去。
　　府邸也被人收拾整齐，痕迹被抹去，连池边溅落的血滴也不见了。秋瞳诧异地四处张望，有些怀疑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想把梦里的自己喊醒一样。反倒把自己掐疼了，倒吸一口凉气。她这个小动作没逃过秋情若的眼睛，听得一声轻笑，道：“这不是梦。你去收拾收拾，以后那间屋子就归你了。等全部安置好，跟我去买几个仆役吧。”
　　秋瞳反射性地应下，直到换完衣服在正厅见到言笑晏晏的秋清若时，仍没有反应过来。她不受待见惯了，加之这位师父出手如此狠辣，实在想不到会顺着自己。看着秋瞳呆呆的样子，秋清若并未多说什么。
　　她先前虽然教导过几个属下，论收徒倒还是第一次。一来看这丫头懂事听话，二来又根骨奇佳，是修炼的好苗子。想在这偌大的修界立足，光有个空壳般的家族势力远远不够，更需要的是辈出的人才。这些年秋家人丁稀少，全靠外界吸纳的一些修士。这类人只认主的令牌不认人，秋家由谁掌管，他们就听命于谁，实打实地见风使舵。
　　解决了这一问题，就剩下找些人来扩充门面，堂堂秋家，总不能就主仆二人吧。
　　秋清若如此想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市场。刚开市人还不多，一路上也没几家铺子开着，幸好从来不缺买人的地方。交了几两碎银，掌柜的就领着一男一女过来了。
　　“这丫头水灵着呢，别看年纪小，做事手脚麻利，而且很听话。仆役呢，还是顺从最重要。还有这小子，能吃苦，身强体壮的。”掌柜的一通吹嘘，就差把人夸上天了。然而秋清若并不在意，她的目光放在了另外一个女孩子身上。
　　那人蜷缩在角落里，脸上还带着被打的伤，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弱小可怜。她身上破破烂烂，唯一的鞋子也裂了半边，露出红彤彤的脚背——像是被冻的。过了会儿，她突然抬起头来，朝着秋清若望去。嘴巴一张一合，似在问：你看我作甚？
　　“您瞧这怎么样？两个人，一共 3 两银子就够了。这可是这儿的好货色，前不久还有老爷来要呢。”虽然嘴上这么说，掌柜的却恭顺地等待回音，一副若是不满意，价钱还能再商量的神色。秋瞳不敢说话，从刚才起她就发觉秋清若心不在焉的。
　　秋瞳壮着胆喊了一声，秋清若把目光收回来，问道：“那个要多少？”
　　听到这话，那女孩心跳如麻，睁着一双大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啊？您不会想要那个赔钱货吧？100 文，不，50 文，我把她加给您就是了。”掌柜的也吃了一惊，怕对方反悔似的把钱数一压再压，最后给了个保底的数目。
　　秋清若颇为满意，“行，都买下来，再选 20 个男丁和 30 个婢女，随意便可。”她走到女孩身旁，只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女孩倔强地昂着头，炯炯有神的眼睛瞪着面前这个艳若桃李的女子，紧抿着干裂的双唇，一手撑地缓慢地站了起来。掌柜的结了账过来，看她这副模样怒上心头，走过去就是一个巴掌，“小乞丐，小畜生，还不快跟人走！”
　　秋瞳看着这一幕想上去阻拦，却见便宜师父神色淡淡的，人已经不在屋里了。她实在琢磨不透那人的心思，轻叹一声，过去牵起女孩的手。
　　“我叫秋瞳，你叫什么啊？”秋瞳努力地挤出笑容，生怕把人吓到。
　　身边传来细若蚊吟的声音：“流苏。”之后便不语了。
　　江都最近成了修界的焦点，原本位于八家之末的朱家被突然名声大噪的秋家所取代，一时间人人都在议论这个一夜之间崛起的神秘家族。不知从哪传来的谣言，说这秋家是大能现世，恐怕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旁人听了也只一笑而过，修界向来强者为尊，那些世家之主哪个都不是省油灯，哪有那么容易就屈服于人。
　　这日酒肆来了个漂亮姑娘，刚入坐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她个子不高，手中的长剑比她还大，下半张脸蒙着白纱，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她不要酒，点了两杯茶，似乎在等人。
　　前不久跟那便宜师父分开了，对方说去一趟酒肆。她便以为是对方要来，应允下来，如今却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暗自神伤，估计是自己想多了。
　　若是曾见过这姑娘一面的，定能认出她就是秋家首座弟子，秋瞳。
　　“听说这秋家家主，武功盖世，长得却磕碜了些。肥头大耳，膀大腰圆，娶了十几房小妾。”左手边的一桌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听得秋瞳苦恼地皱眉，依旧喝她的茶。
　　“你这哪里听来的屁话。那秋家家主我曾看过一眼，分明是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惹得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对其青睐有加呢！”另一人摇头驳道。
　　“你们那点破消息，不可靠不可靠。要我说，这秋家家主是位道骨清风的老人家，早年一直避世，实力深不可测。”又有人不满了。
　　“什么老人，我听说是个女子呢！”
　　“是个小孩！”
　　“……”周围的几个人也混了进去，但都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听得旁座的秋瞳差点笑出声，都是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谣言，那人明明是只冷淡的狐狸，一天天不见人影，把这么大一个家全部交给自己和流苏打理。除了“武功深不可测”这一条，几乎都说得不对。
　　秋家的名声随着神秘家主一起远扬，当年门可罗雀，如今人人想跨这秋家门槛，光是挂名弟子，就不下百人。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那些高手，大多是徒有虚名，借着秋家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
　　不过家主一点也不在乎，似乎只要名声够响，好坏都无所谓。
　　一盏茶饮尽，秋瞳将铜板扣在桌面上，提着剑朝秋家的方向疾行。真不知道，那人让自己听到这些，究竟要干嘛。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