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花

　　一个人的时候，脆弱的人会变得坚强，而坚强的人就会变得很脆弱。
　　谢佳茵把车停在京颂大楼的停车场里，一个人在车上又坐了好一会儿，车里放着Devotion乐队演唱的《My Prayer》。
　　“Then I open my eyes
　　And all I see reality shows I’m alone
　　But I know someday that you’ll be by my side
　　Cause I know god’s just waiting till the time is right.”
　　她拿出镜子补了妆，耳后喷了一些兰蔻驿动的香氛，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电梯直升到顶层，谢佳茵出了电梯刚好碰上在外面打电话的宋铭瑄。宋铭瑄挂了电话看见她走过来，举了举手机跟她打了声招呼。谢佳茵微微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就从他身侧越过。
　　“喂喂，我说佳茵，你还是这么讨厌我啊？”宋铭瑄半靠在墙边，一身宽松休闲的打扮带着雅痞的气质。
　　谢佳茵本来没想理他，走到门边的时候顿了顿又回头说，“梁筝说，你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
　　“又是梁筝啊。”宋铭瑄半眯着眼，左耳上血红的耳钻熠熠生辉，“她倒是什么都肯跟你说，连我们的夫妻情趣也会告诉你吗？”
　　谢佳茵神色不变，“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该这么对她。毕竟，你娶了她。”
　　宋铭瑄笑着冷哼了一声，走到谢佳茵身边，摊着两只手说，“别这么义正言辞的指责我，我都要心虚了。你看，其实我也是受害者不是吗？怎么不心疼我呢？”
　　“她现在怀着六个多月的孩子，至少，你应该多陪陪她。”
　　宋铭瑄笑出声，一手托着下巴把谢佳茵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一遍，直看到谢佳茵皱起眉，他说，“佳茵，我以为你只对宋黎川情有独钟，十年来痴心不改，却才发现你其实骨子里就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真实对不起你这冷冰冰的外表啊。”
　　谢佳茵瞥了他一眼，“重情重义不好吗？”
　　“好，当然好，”宋铭瑄戏谑地笑起来，“可惜你即使再重情重义，遇到宋黎川这么个薄情寡性的人，不也束手无策吗？”
　　谢佳茵抿着唇垂眸看着地面，好半晌才抬头接他的话，“是啊，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对他束手无策，就像梁筝喜欢你，所以也对你束手无策，直到觉得自己走到了尽头，才想出了那样一个下下策来绑牢你。铭瑄，原本两个人没有谁更聪明谁更蠢，没有爱上的那个永远都是聪明的，一旦爱上了，就都变成了蠢货。你现在可以笑我也可以笑梁筝，可总有一天，你也会被别人笑的 。”
　　“好好，我一向说不过你，我投降。” 宋铭瑄举着手，笑意里带着一贯的痞气，“你为了梁筝三番两次跟我抬杠，数十年下来跟我说的话都没这两年多，这姐妹情深真真是比亲姐妹还亲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喜欢宋黎川，你就不怕惹我生气了，我一怒之下就在黎川耳边吹吹枕头风……”
　　谢佳茵轻轻嗤笑一声，刚要说话，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宋黎川靠着门框斜着眼睛看他们，“你们，开茶话会吗？还是替我省工资？”
　　“对不起，”谢佳茵连忙道歉，“法国南部项目的报告书我走之前托小亚给您了，另外资金方面的文件要等晚上跟他们那边联系。”
　　“我知道了，进来吧。”
　　宋铭瑄跟在谢佳茵身后进了办公室，路过宋黎川的时候打着哈哈说了一句，“别对我的工资做手脚啊，老爷子已经封了我的卡了，我现在一穷二白啊。”
　　宋黎川靠着门框微微仰着头，半垂着眼睛睨了他一眼，“枕边风，哈？”
　　宋铭瑄头皮一麻，和他斜挑的眼睛对视三秒，挤出一句，“臣……妾知罪。”
　　宋黎川冷笑一声，扔给他一个无比嫌弃的眼神，转身进了办公室，走到办工作后面，翻出了一份厚厚的文件，滑到茶几上，“法国项目这个争议拖得太久了，递仲裁庭吧。”
　　宋铭瑄坐到沙发上，两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脚翘在茶几上，听到他的话来了精神，“我早就说递仲裁庭了，对方一会儿一个附约，一会儿一个洽谈，我跟哄媳妇儿一样哄着他们。跟中国合作久了，别的没学会，一手太极打的溜溜的！”
　　谢佳茵瞥他一眼，“错了，你要是能跟哄他们一样哄媳妇儿就好了。”
　　“……”
　　谢佳茵拿起文件翻了几页，抬头问宋黎川，“对方虽然使劲抬价，但是看得出是诚心和我们合作的，并且求的是长期利益，争议拖到现在他们那边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看他们也只是试探我们的底线，我们这时候短兵相接合适吗？”
　　宋黎川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托着脸颊，勾起唇角薄凉地笑了笑，“我们陪着他们唱了几个月的戏，吊足了他们的胃口，这时候要不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就该以为我们真是秉着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了。”
　　“如果递了仲裁之后他们还想和解呢？”
　　“这个时候，就要看他们的底线在哪里了。”宋黎川笑意更盛，带着纤长的睫毛都颤了颤，露出轻嘲又好奇的神色来。
　　这是他擅长的，擅长伪装也擅长掌控人心，知道在什么时候示弱也知道在什么时候反击，知道什么时候该轻轻挠一下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该露出獠牙，于是，世人就像被蛊惑一样臣服。
　　“说起来，”宋铭瑄晃着腿，带着一脸假意的天真，“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宋雨霖，就是被你逼到法国了吧。”
　　“怎么是我逼他的，是他自己要去的。”宋黎川端着茶水手一顿，“你怀疑？”
　　宋铭瑄摆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宋黎川喝着茶，氤氲在茶香湿气里的眼眸暗了暗，“让周衍去查一查。”
　　“还有啊，”宋铭瑄一脸戏谑地看了看谢佳茵，又看着宋黎川，说，“黎川，你今天好像成了街头巷尾的话题了？”
　　宋黎川也不看他，把茶杯扣回茶几，靠回沙发上，“感兴趣？”
　　“感兴趣极了，是谁这么蠢地跑到京颂去偷拍，又是谁这么大胆子把它传到网上去了？还有那个苏曼，你们现在是什么状况呢？”宋铭瑄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里一个精巧的镜面魔方，转了两圈后侧头在谢佳茵耳边低声说，“我帮你问了你最想问的问题，做为感谢，不如帮我劝劝梁筝，让她乖乖呆在家里消停一点？”
　　谢佳茵哼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最想问的问题了？”
　　宋铭瑄不怀好意地笑笑坐了回去，问宋黎川，“你好像已经知道是谁了啊？”
　　“知道。”
　　“你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啊？”
　　“为什么生气？”宋黎川轻笑，牵动眼角又微微挑了起来，“那个‘小摄影师’拍得挺好的，要不是他，我都要忘记我原来这么上镜了。”
　　宋铭瑄噎了一下，有点眉目的魔方又被打乱了。
　　宋黎川凉凉地看他一眼，“你有时间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不如去一趟法国把那件事解决了？”
　　宋铭瑄愣了愣，连忙甩了手里的玩物站起身来摆手，“不了不了，我奉老爷子的命令还要回家一趟。对了，周衍说晚上到‘皇爵’聚一聚。”
　　“知道了。”
　　宋铭瑄出了门，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宋黎川和谢佳茵两个人，空调冷风吹着丝带一颤一颤，谢佳茵觉得有些紧张。和宋黎川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总是会带一点紧张，十年来都没怎么变，她自己也说不亲心底那一点点轻颤究竟是紧张还是抑制不住的悸动。
　　她整理了茶几上的文件，整整齐齐地放到宋黎川的办公桌上，他的习惯她都清楚，她甚至知道他桌上的电脑屏幕该精确到哪一个角度，可她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等她整理好，才回头看着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男人，轻轻叫了一声，“黎川。”
　　宋黎川睁开眼，慢悠悠的侧过头去，“还有事？”
　　“那位柳小姐，我送她去了市立三院，她说不用我陪，我就回来了。”
　　宋黎川微微点头，“这种小事，你决定就好，不用再来报备，我相信你的能力。”
　　谢佳茵垂下眼眸。当然，她自己也相信自己的能力，为了追逐这个男人，她从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历练成材优干济的铁娘子，夸奖的话她听得多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想多走近他一步，因为这个男人，永远带着三分轻蔑睥睨弱者。
　　她想听的并不是一句“我相信你的能力”，哪怕是“我相信你”都会让她舒心一些。
　　谢佳茵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和苏曼的消息，是真的吗？”
　　宋黎川隔着一片宽阔的空间和她对视几秒，忽而绽出一抹笑来，“佳茵，你现在是在跟我谈公事还是谈私事？”
　　这男人一笑，一张妖孽的脸反而生出几分冷意来，只那一双眼睛勾魂摄魄。谢佳茵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抽紧了，她咬着唇直视他，“私事。”
　　“佳茵，三年前我们说好公私分明的，你忘了吗？”
　　谢佳茵觉得这个男人真狠。三年前他轻轻巧巧的一句“公私分明”，了断了他们交往七年的情分。或许在他心里，那七年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情分，这个男人果真是应了那句薄情寡性，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头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谢佳茵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班的时间，我们谈私事也很正常。”
　　“佳茵，我当初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宋黎川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边上的落地窗前，回过身，“你说你要到我身边做事，我应了你，条件就是把一切纠葛通通斩断，同利相死，公私分明。这三年，你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吗？”
　　谢佳茵觉得委屈极了，“我想到你的身边做事，只是想多走近你一点，并不是为了把我们之间的联系挑断，生疏地像两个陌生人！”
　　“佳茵，我们怎么会是陌生人。”宋黎川轻笑，“我欣赏你的能力，你替我办事，我们互利互惠，没有比这更可靠的关系了。而且佳茵，三年前我给了你选择，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样的关系不是吗？”
　　谢佳茵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这个男人，身后披着暗沉沉的夜幕，房间里琉璃灯的灯光撒在他脸上，他殷红薄凉的唇带着笑，仿佛游冶在现实和虚幻之间，人世和魔都交界的妖孽，蛊惑了世人又想着一走了之。
　　他一边又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佳茵”，语调温柔又亲昵，好像十年来从不曾改变过。
　　是啊，十年来，不曾退一步，也未曾进一步。
　　谢佳茵唇色泛白，颤了几下才咬出一句话来，“公私分明，哪有什么公私分明，选择，又哪里有什么选择，你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三年前也不过就是求私不得，才退而求公罢了。”
　　宋黎川像方才宋铭瑄那样摊了摊手，一副问题来了的样子，“那么佳茵，你现在是打算跟我辞职呢，还是继续公私分明，同利相死呢？”
　　谢佳茵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她没有想过宋黎川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辞职来。她还以为，三年尽心竭力下来，即使在这个男人的感情上没有添上一笔，也至少应该在他的工作上撑起了一方梁柱。却原来，也是她多想了吗？
　　宋黎川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脸颊，“佳茵，不要多想，也不要怀疑自己，你要知道，我看人从来不会看错，我请你为我工作，就没有让你离开的道理。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要去要留你可以问问自己的心。”
　　谢佳茵知道，这样的张弛有度的男人最可怕，一步一步都被他算计得滴水不漏，一不小心还以为他是真心实意。
　　“佳茵，也不要怀疑我，我说要你留下，也是真心的。”
　　看，所有的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谢佳茵咬了咬牙，“我当然要留下。”她想她坚持了这么久，断然没有知难而退，半途而废的道理。她想世上该是没有真正薄情寡性的人的，要看是不是有值得他情深意重的人。她想在冷在硬的心，也总有捂暖软化的那么一天。
　　“很好，”宋黎川意料之中地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头发，“佳茵，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谢佳茵心想她有车，不用他送。可看见宋黎川勾起钥匙的那个动作，侧颜对着她，灯光落满身，不知有意还是习惯地勾了她一眼，谢佳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就是这样，连温柔都带着唯我独尊的架势。可即使要付出数倍的代价来回馈他心血来潮的温柔，也自然有人甘之如饴。
　　未得到的，已失去的，都成了心头至爱，慢慢又变成心头至痛。
　　谢佳茵想，宋黎川就是她还未得到，却已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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