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花

　　因为同一个男人而相识的两个女人之间总会产生一些很微妙的尴尬。
　　柳素昔托着下巴把谢佳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刚才听你说你叫谢佳茵，谢小姐，你是宋先生的？”
　　“我是总裁特助。”谢佳茵公式化地回答，“柳小姐，我送您去医院。”
　　柳素昔又站起来，颇为无奈地问道，“如果我跟你说我可以自己去，不用你陪，你是不是依旧会坚持要送我，因为宋先生嘱咐了你？”
　　谢佳茵挑眉一笑，走过来扶着柳素昔。
　　谢佳茵一边扶着，一边拿手机发了个短信，等她们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里刚好出来一个小姑娘，递了一个纸袋给她。电梯直降到地下停车场，谢佳茵让柳素昔在电梯边上等一会儿，她取了车直接开到柳素昔跟前，等柳素昔上了车，谢佳茵把纸袋递给她，“柳小姐，如果难受的话暂时用冰水贴着缓一缓。”
　　柳素昔接过来一看，里面是一瓶裹着毛巾的冰水和一瓶常温的矿泉水。她略吃惊地拿出冰水来，感叹道，“你真贴心。”
　　谢佳茵笑了笑，车子在停车场管理系统前停下，在等车牌自动识别的几秒钟里垂着头发了一会儿呆。
　　她想到她的贴心周到，都是在细细碎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等栏杆抬起来，她问柳素昔，“柳小姐，去哪家医院？”
　　柳素昔也在发呆，经她一问回过神来，说，“最近的一家就好。”
　　谢佳茵应了一声，瞥了一眼看到柳素昔头靠着车窗半闭着眼睛，手里拿着冰水有一下没一下地贴着脸。谢佳茵并不很习惯这种过于尴尬冷淡的气氛，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可现在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刚才小会议室里的一幕隐隐约约又闪在脑子里，迷迭香味道的房间里带着一点紧张的气氛，不是暧昧，反而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她是个聪明人，前前后后细推之下也猜得出一些因果，知道自己的介意来的无缘无故，也无凭无据。但是，女人的小情绪有时候就像鱼跃一样，无端端地冒出来，直接又突然。
　　谢佳茵伸手打开了车内音响，她车里的碟子都是悠扬舒缓的英文歌，听起来让人很放松。柳素昔听着歌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看专心开着车的谢佳茵，又说了句，“你真贴心。”
　　谢佳茵依旧对她笑了笑。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市立三院，谢佳茵在停车坪上停了车后，跟柳素昔一起下了车，“柳小姐，我帮您去挂号，您在大厅等一下吧。”
　　“你们总裁一定特别的倚重你。”
　　“什么？”谢佳茵回头。
　　“我是说，你不用这样事无巨细的，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送我到医院已经很麻烦你了，我虽然很久没有回国了，但是看个医生还是不成问题的。”
　　谢佳茵犹豫了一下，虽然柳素昔看起来很清醒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面对宋黎川交代的任务她一向小心谨慎，无论是工作的还是私人的。
　　柳素昔看出她的犹豫，拿出手机说，“这样吧，我们留个号码，我有事可以拿给你，这样你在宋先生那里也好交差。你也一定还有工作要做，总不能陪着我挂水耗时间吧。”
　　谢佳茵想了想答应了，换了号码以后回到车上，摇下车窗，“谢谢你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务必打电话给我。”
　　“是我谢谢你才对。”柳素昔笑道。
　　她把手机塞回包里，转身往医院大厅走去，走了两步回头看看缓缓开出医院的白色宝马，颇为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宋黎川根本不会在意谢佳茵她有没有安全周到地把自己送到医院，或者有没有看医生，那个男人心太大，大得什么都装得下，年纪轻轻从父亲那里夺得了京颂集团的控制权，还刀不血刃地清洗了总部的异己势力，可同时，他的心也很小，小地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可就是因为这样，谢佳茵才要更加周到，去在意所有他可能在意的人事。
　　所有喜欢他的女人不都是一样的么。柳素昔又想到了前几天在京颂见到的苏曼。
　　喜欢一个人，就是忍不住在意他所有的在意，最后又贪心地想成为他所有的在意。在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里，疼痛又甜蜜。
　　柳素昔想，她几乎已经要忘掉人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感情了。
　　柳素昔说话做事节奏一向很慢，医院似乎很和她的拍子，等她拿了单子在注射室挂针的时候，天色已经将将暗了，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人间草木》翻了起来。
　　柳素昔以前一向不爱看书，工作前几年的时候忙的昏天黑地也心浮气躁根本没有看书的机会，直到近几年，柳素昔心态越来越平和，开始想接触不同的世界，了解不一样的人生，她开始断断续续地看起书来。她在法国的时候其实很少能接触很中国相关的东西，这本书是在巴黎街角的咖啡厅里偶然遇见了一个中国的留学生，当做见面礼交换的。柳素昔也送了他两枚水晶袖口。
　　《人间草木》里有一句“逝去的从容逝去，重温的依然重温，在沧桑的枝叶间，折取一朵明媚，簪进岁月肌里，许它疼痛又甜蜜，许它流去又流回，改头换面千千万，我认取你一如初见。”
　　因为这句话，柳素昔觉得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都被净化了。
　　“大姐姐，你的输液瓶已经空了哟！”
　　柳素昔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她看到眼前站着一个瘦弱白净的小男孩，外面裹着一件大了几个码棒球衫，眼睛很大，但眼圈有些泛黑。柳素昔友善地朝他笑了笑，转头看自己的针管，输液瓶已经空了，连血液都有些倒流了，她想自己大概是痛感变低了，因此毫无所觉。
　　柳素昔道了谢，慌慌忙忙地站起来想去拔针，那小男孩已经凑到她跟前，“大姐姐，我可以帮你拔掉它。”
　　他说完，还没等柳素昔怀疑的眼神看过去，已经用一只小手按上棉花团，另一只手快速地拔掉了针头，举着针头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她，像是在邀功。
　　柳素昔还没来得及对他的大胆和自作主张生气，已经在震惊中被萌了一脸，她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夸奖道，“你真是个小天才啊！谢谢你，小医生。”
　　那小男孩努了努嘴，“我才不是小天才，我只是……”
　　柳素昔这才注意到他手背青青紫紫地痕迹，以及他棒球衫底下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柳素昔不由地心里一疼，她放下书，拉着小孩的手问，“在医院里待着是不是很无聊啊？”
　　小孩仰着头带着倔强，“不无聊，护士姐姐有时候会跟我玩儿，我也可以自己玩儿，我已经习惯了。”
　　柳素昔拍拍他的脑袋，心疼又带着点戏谑，“你是偷偷从病房里溜出来的？”
　　小孩见要被抓包，鼓着脸撒娇似的卖了个笑脸，挣脱了柳素昔的手就要溜走，被柳素昔一把牵了回来，“慢着，你家大人呢，怎么没有人陪着你？医院这么大，走丢了怎么办？”
　　“我知道回病房的路，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小孩眨巴眨巴眼睛，挺了挺小胸脯，“我已经六岁了，我是个小大人了。”
　　柳素昔不放心，弯着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大人，你这么厉害，那能不能陪着我到你的病房去呢？”
　　“当然可以啦。”小孩拉上柳素昔的手，“你跟着我走就好啦。”
　　柳素昔失笑，“我这么轻易就带我走，不怕被我卖掉吗？”
　　小孩歪着脑袋看她，“才不会呢，因为是我带大姐姐走，不是大姐姐带我走，所以要卖掉的话也是我卖掉大姐姐才对。”他又拍了拍小胸脯说，“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卖掉你的。”
　　掌心里的小手软软的，柳素昔觉得自己一用力就会捏碎它一样，她跟着小孩从门诊楼后门的长廊往里走，小孩步子小，柳素昔也走得慢，路过住院楼后面的小花园的时候小孩还给她介绍，“这里面有个小乐园，有藤椅秋千还有小喷泉，我以前经常溜到那里面去玩，后来去了久了，就觉得没意思了。不过里面有很多月季花，能开很长很长时间。”
　　柳素昔想自己是应该给他介绍月季花适应力强、生命力旺呢还是应该更加浅白地安慰他，最后柳素昔什么话也没说。
　　小孩带着柳素昔到了病房，他先是往里面探头瞧了瞧，失落得努着嘴把柳素昔带进去，坐到靠窗的病床上。
　　里面还有两张病床，一张空着，另一张上面坐着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她妈妈在喂她吃饭，见柳素昔进去，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后说，“你是他的妈妈吧，小孩儿住院怪可怜的，再忙也要来看看他的。”
　　柳素昔摆摆手解释，“我不——”
　　“她就是我妈妈！”那小孩拽着柳素昔的衣角，先是凶狠地瞪了那个小女孩一眼，然后仰起头就睁着那双大眼睛卖萌，“妈妈妈妈，过来陪小榆说话吧。”
　　柳素昔挑了挑眉，顺水推舟地坐过去，“小鱼？你的名字真可爱。”
　　不知道自己被改了名儿的小男孩盘坐在病床上，挽着柳素昔的手不让她走，弯着圆圆的眼睛一个劲儿笑。柳素昔坐在床边正思索着怎么脱身离开，对面病床上的小女孩咽了一口饭说，“就算你有妈妈，她也一定对你不好！她从来都不来看你，肯定是不喜欢你！”
　　小男孩正要反驳，她妈妈已经教训起了自己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讲话，快点道歉！”
　　小女孩嘟着嘴扭头哼了一声，她妈妈无法，走到柳素昔跟前，低声道，“对不起啊，小孩子无心的，她在医院里待得心里不舒服，脾气说来就来，她带着心脏病，我这边骂也骂不来，您看……”
　　柳素昔笑着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然后坐回到小男孩身边，揽着他瘦小的肩膀，语调轻缓，声音清晰，“妈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小鱼！”
　　小孩愣住了，咬着下嘴唇鼓着脸，圆眼睛水汪汪的。
　　柳素昔把他揽到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柔软的头发，下巴扣在他头顶上，转头望着病房窗户外面渐渐暗沉的天空，云的轮廓变得模糊，暖橙色的光晕透过窗，把病房染得很柔和，柔和得让柳素昔心里涌起的那点不浓不淡的悲伤也变得柔软起来。
　　小孩仰起一张泪汪汪的笑脸，柳素昔觉得疼痛且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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