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云端

　　回国的飞机由另一机组执飞，作为“搭便机”的乘客，赵海城没有太早到达机场，刚走进航站楼他就接到了机长的电话。

　　“喂，小海？”

　　“是，怎么了？”

　　“机票卖超了，得留三个人坐明天的飞机回去，你留下吧。”

　　“好。”

　　航空公司除了直销以外还会把机票的代理权交给不同的代理商，所以机票卖超的情况偶尔会发生，留几个机组人员等下一班飞机的也是常有的处置方法，赵海城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答应了之后他转身往外走，打算回去补眠，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才一接起来，那边便急匆匆地说：“我刚接到万里的电话，说查到了重要的东西，让咱俩快点回去。”这次不是机长。

　　赵海城心中一根弦紧紧地崩了起来，也顾不上其他，只说：“我在值机柜台等你，你快点来，来了再商量。”

　　挂了电话他开始打开软件查询机票。

　　“小海，小海！”十分钟之后对方也到达了机场。

　　“我刚订了一张你那班飞机的机票，一块儿回去。”赵海城也不多做啰嗦。

　　“你动作还挺快，成！哦对了，”来人把身子让开，赵海城才注意到原来他身后的人是跟他一起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谭院长的宝贝女儿。”

　　身后的女孩显然是一脸的不高兴，板着脸也不打算跟赵海城自我介绍。

　　赵海城一如既往的礼数周到，伸出手来笑着说：“你好，我是他朋友，我叫赵海城。”

　　那女孩本来一副打定主意不说话的酷样子，一听见他自报家门却有了反应，而且比较强烈，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赵海城穿着制服西裤和自己带来的白衬衫，手中虽拉着的黑箱子虽然像是飞行箱，但也没法确认他的职业，也许只是一个朴素的黑色行李箱罢了，总之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实在不敢确定他就是方庭云提过的那个“飞行员赵海城”，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

　　“谭晓莹？你怎么在这？”

　　三人回头，对上方庭云的满脸惊讶。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谭晓莹，她窜起来抱着方庭云的脖子不放，嘴里大声喊着“想死我了”，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搞清楚目前的状况，方庭云使了几次力才将她从身上拉下来，问：“这位是？”

　　谭晓莹本来笑得嘴都合不拢，但一见方庭云目光所指的人，又沉下脸来，仿佛有多大的冤仇一般，硬生生地说：“我也不认识。”

　　方庭云更加懵了，她求助地望向赵海城。

　　赵海城笑道：“你记不记得我有一次跟你说的医生朋友。”

　　方庭云想了想，有印象：“跟我住一个小区的那个？”

　　“对，就是他。”赵海城继续笑着，介绍，“他是我朋友，常宇。”

　　方庭云花了短暂的时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医生，与赵海城差不多的个头，面相斯文，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目光温和，可方庭云感到奇怪，这无疑是个陌生人，可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对她早就认识一般。

　　“你好，常医生，我是方庭云。”方庭云伸手，与他打招呼。

　　“你好你好，”常宇笑着与她握手，“别叫什么医生这么生疏，叫常宇就好。”

　　“哼，”在一旁许久没说话的谭晓莹不屑地讽刺道，“还算有点自知之明，阔太太的接生婆敢自称医生还不笑死人。”

　　谭晓莹一向嘴巴似刀子，方庭云有点尴尬，边小声斥责她说话太过分边替她道歉：“对不起，谭晓莹是我在美国留学时认识的朋友，现在是我的室友，她总是这么口无遮拦，请见谅。”

　　没有人回答“没关系”，常宇不说，赵海城更没有理由慷他人之慨，为了化解方庭云的尴尬，他不动声色地绕过了这个话题：“你也坐智韩的这班飞机吗？”

　　“是。”

　　她还要说什么，却听见旁边有人争吵。

　　大声嚷嚷的是一个银白色头发的白人男性，五六十岁的样子，情绪激动，说的是英语。

　　“我要改签，跟你说过了多少次，我这辈子也不会坐中国人开的飞机，你难道忘了雄鹰队是被谁杀死的吗，愚蠢的中国猪也配开飞机！”

　　他的声音很大，几个值机柜台的队伍全都转过头来看。

　　英语再差的人也能听得懂那再直白不过的“Chinese pig”是什么，一些中国游客交头接耳，方庭云也听得火冒三丈，行李箱往旁边一放就打算去与那人争个高低。

　　回头的瞬间她却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赵海城流露这样的情绪，一直以来他都是笑眯眯的，对得失都不太在意的样子，别说是方庭云，连认识他多年的常宇也很少见到他这样。

　　赵海城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白人男子，双手紧紧抓着箱子的拉杆，指节都发白起来，身体也因为极力控制怒火而微微颤抖，好像随时抑制不住都会上去与那人打一架的样子。

　　方庭云知道若是自己此时去争吵，那人说出更过分的话来可能会更加激怒赵海城，她压下火气，不敢再去惹起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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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登机后按照登机牌的位置入座，赵海城与方庭云隔着一条过道轻声交谈，他身边的常宇和靠窗的谭晓莹依然互看不顺眼地吵着架。

　　“我懒得理你。”常宇说完这句便不再搭理谭晓莹，他转过头来跟赵海城闲聊。“昨天晚上天黑看不仔细，这会儿一看，这姑娘还真漂亮。”

　　赵海城怕方庭云或者谭晓莹听见，只得压低声音：“你小点声。”

　　谭晓莹不打算放过常宇，她虽然不知道常宇说的姑娘是谁，但这不妨碍她继续冷嘲热讽：“就你一个阔太太的接生婆，谁能看上你？”

　　常宇瞪着她，语气很冲：“我跟你说话了吗！”

　　“本小姐就是看不惯你这种人怎么了，医务人员里怎么会有你这种败类。”她义愤填膺地指着他骂道。

　　“噗，”常宇竟然笑出来，露出一副故意气人的恶劣表情，说，“看不惯，有本事你走啊。”

　　他话音刚落，谭晓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愤恨地说：“起开！”

　　她气势汹汹，赵海城和常宇只好赶快起身让开，她走到方庭云面前，说道：“跟我换座！”

　　方庭云本来结束了跟赵海城的闲聊之后打算闭目眯一会儿，看到如此气愤的谭晓莹有点诧异，下意识地看向赵海城。

　　赵海城轻轻点了点头，她一头雾水地站起来。

　　“我坐里面我坐里面，”常宇故意得意洋洋地说，“我最喜欢坐靠窗了。”

　　“你坐外面？”面对两个座位，赵海城先询问她。

　　“好。”

　　方庭云落了座，看了看谭晓莹，拿出手机来给她发短信。

　　谭晓莹对常宇为何如此刻薄，方庭云渐渐理出一点头绪来。

　　泽康医院隶属于致甫集团，是一家高级私营医院，以医疗条件好、收费高而著称，深受影视明星、政商巨头的喜爱。谭晓莹的父亲便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四年前一个怀孕的农村妇女在医院附近的路口出了车祸，被就近送过来抢救，同时被送进医院急诊的还有一位孕妇，那是一个富商的二奶，当时手术室和医生都不够用，最后二奶母子平安，农民妇女一尸两命。彼时谭晓莹正在国内医学院读本科，从此她开始厌恶父亲以及那家高级医院里的所有人，她开始反抗父亲对她未来的安排，拒绝毕业之后进泽康工作。

　　“这跟常宇有什么关系？”方庭云继续发短信。

　　“他？他是我爸新纳的得意门生。泽康的‘头牌’！”谭晓莹用词讽刺至极。

　　方庭云回头看看常宇，他正与赵海城交谈，见方庭云看他，咧开嘴对她笑，样子清清爽爽的，透着一股开朗。

　　方庭云不知泽康的事情有几分真几分假，有些事经过三五人的口便可以面目全非，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常宇不像是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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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宇笑过之后对赵海城说：“昨天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赵海城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前一晚，他送方庭云回了酒店，站在门外，他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出神。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啊？”一道久违的声音响起。

　　倚在墙边说话的人背着光，但赵海城听声音就知道：“常宇，你怎么在这？”

　　“巧了，跟你的姑娘住一个酒店，刚好就看到你十八相送。”

　　赵海城转身苦笑：“笑话我？”

　　“我哪敢笑话你，只是好奇，一向对女人问题拿捏有度的赵海城也有为女人烦恼的时候？”

　　赵海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燃了最后一根烟，走到一边的垃圾桶扔掉空盒，常宇愕然，他知道赵海城会抽烟，但从没见过赵海城主动带烟出门，看来这次真的是遇到大问题了，他跟着赵海城往前走，“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能把她牵扯进来吧！”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师母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查清楚的，要是一辈子都查不到，你难道一辈子都不谈恋爱不结婚了？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自己喜欢的，就这么放弃了，你以为师母就会高兴了？”

　　“你忘了万里的女朋友怎么出的事了？”

　　“那也许是意外。”

　　赵海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摇了摇头，说：“即使是‘也许’，也不能因为我让她置身危险。”

　　常宇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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