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虚剑

　　“呵--”
　　那人伸长手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扇子底下传来惬意的呵欠声，随后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一个少年翻身站起，扔掉扇子，笑嘻嘻地向陈风白一拱手:“师侄特来迎接师姑，恭候良久。”言毕还向子衿抛了个媚眼。
　　“……”
　　子衿怔住了，心想这人是谁，怎么管小姐叫师姑，扭头看小姐，也是一副惊疑不定的神情。
　　陈风白盯着眼前这少年，虽然穿得邋遢，身上沾满茅草，却难掩一股清雅之气。含笑的眼睛，五官的轮廓，怎么看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你！”她眼前一亮，惊喜像烟花一样在心中绽开，不禁喊了出来。
　　少年爽朗地一笑，凑上前拨开陈风白的佩剑，用沾满泥土的手随意地拍了拍陈风白的肩膀，语气揶揄中带着几分激动:“月下一别，十年有余，师姑风采更盛。”
　　陈风白眼中闪闪发光，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师侄何尝不是风采翩翩，君子如玉。”
　　子衿张着嘴看着，两人对望，神情都很激动，傻气地笑着，眼中渐渐有泪，少年终于上前，轻轻抱了陈风白一下。
　　陈风白轻声道:“七八年了！”
　　少年点头:“八年了。抱歉……我没有去看过你。”

　　陈风白告诉子衿，此人是敬师伯的徒孙，苏师兄唯一的弟子，也是自己幼年的玩伴，名叫陈风染，吩咐子衿要称一声师兄。
　　陈风染？陈风染，陈风白，听着倒像兄妹。
　　子衿行了礼。陈风白含着笑问:“你怎么赶了这么远来接我们，还弄得跟个泥猴子一样。”
　　陈风染嘿嘿一笑，随意地摘着身上的茅草:“我担心你们身后会跟上一堆小虾米，接到师叔祖的传书就来迎你们了，没顾上梳洗，随便一睡。”
　　陈风白凝视着他，心中暖流涌动，终于绽开一个几天来最真心的笑。
　　陈风染牵出一匹健壮的黄马，悠然地引着两人前行。
　　子衿跟在他们身后，心里琢磨，陈师兄说我们身后跟了一堆小虾米，这是什么意思？偷偷回头看了几次，还是没看出什么来。
　　陈风白和陈风染却都知道，一直跟着他们的人不见了，估计是隐入了暗处，两人忧心不减。
　　此后的几天，陈风染对二人照顾得颇为周全，子衿和陈师兄也已经熟稔了。
　　子衿觉得，陈师兄似乎对小姐颇有贼心，言行之间脉脉含情，往往让子衿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一天天近傍晚，三人已经进入冀州境内的峦山镇了。子衿骑着小黑马走在后面，看看小姐，陈师兄，看着并驾齐驱的两个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陈师兄和小姐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像？”
　　陈风染眼波流转，悠然道:“因为我和师姑注定一世纠葛，天意如此，缘分所至，连名字都要差不多。”
　　陈风白默默擦了把冷汗，说:“当初我随着师父在敬师伯处小住，你可从未告诉我真名，欺我不懂事，从来都让我叫你染师兄，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
　　“染师兄……”子衿无语，明明比小姐低着一个辈分，却忽悠小姐叫他师兄。
　　“哈哈。”陈风染毫不在意，“那时我见你比我小着好几岁，辈分却比我高，心里难免不忿。想着以后有千声万声师姑要叫，只能趁着你小，先占占便宜捞捞本。怎么，白儿你还在意呢？”
　　白、白儿？
　　子衿感觉鸡皮疙瘩又一层一层地漫上来，偷眼一瞧，小姐的神色也僵硬得很。转眼又瞧陈师兄，一双灵动的眼睛似乎真的和小姐有几分相像，虽然稍嫌油滑，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勃勃生气，尤其换掉了初遇她们时穿的破衣服，一身水蓝色的衣衫十分飘逸，配上腰间精致的长剑和脸上慵懒的笑容，仿佛阳光般温暖而吸引人。
　　如果……说话再不那么……呃，一言难尽，那真的和小姐蛮般配的。不知道师侄和师姑可不可以……
　　“你总瞧我看什么？”一张促狭的脸突然转过来，对上子衿出神的眼光，眼波荡漾。子衿的脸顿时有点烧，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陈风染凑近陈风白，眯着眼睛，狡黠一笑:“小师姑，子衿不停地瞄你和我，想必她也看出来，你看上我了。”
　　“啊？”子衿身子一抖，“哪有！我才没有！”
　　陈风白提右手拍向陈风染，陈风染一提马缰，灵活地闪开:“你看看你，事关婚姻大事，你不用羞涩，更不用假意推搪。这样吧，只要你教我左手花，我就以身相许，如何？”
　　陈风白无语地看着他。
　　子衿也无语地看着他。
　　左手花，是华元剑派名动江湖的绝技。但陈风染是不能学左手花的。
　　中原剑术大家方沁阳爱剑如命，酷爱研习剑招，涉猎甚广。他每三年制一次窥剑榜，按实力将剑派、剑法分别进行排队，不但公正客观，而且极尽所能的全面完善。近三年内新崛起的剑派，旁人不了解，他详尽考察后注于榜上。近三年内新钻研出的剑法剑招，他也一一详解注明。于是乎，窥剑榜不但作为剑术全书被中原剑士所追捧，而且渐渐成为了大家关注江湖动态的书报，还有不少人乐于在其中挖掘谈资，交流剑术，广交朋友。论实力，论规模，华元剑派都只在剑派榜的中游浮动。然而在剑术榜上，华元剑派的左手花却始终稳稳地占据第一名。
　　左手花是一门极其神秘的剑法，从不外传，外人根本琢磨不透。方老剑客始终写不出左手花的注解。
　　大雁去又来，红颜变白发，无数人对着窥剑榜或好奇或叹息，直到年近古稀的方沁阳宣布封笔，由其子方宗镇接手窥剑榜时，仍无人能写勘破左手花的奥秘，更无人能撼动左手花的地位。方沁阳慨叹，左手花是世间最简单又最神秘的剑招，自己与之无缘，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左手花剑招声名赫赫，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华元剑的弟子们却都戏称其为耍剑花。的确，所有人都知道，左手花就是左手挽剑花，可除了华元剑门下，没有人敢轻挑地称呼它为耍剑花，因为没有一个华元剑派以外的人，能耍出像左手花一样有着巨大防御和攻击力的剑花。
　　左手花，是一项返璞归真的绝技。江湖上传言，它的练习，分为三层境界。
　　第一层练筋骨。左手连续挽剑花，随着人体的运转与调息练习，速度越快越好。大多数人擅用右手，习武之人亦然，右撇子占大多数。在练兵器时，除了少数擅用左手的人以外，练左手兵器和双手兵器都比练右手兵器的难度大很多。对于右手来说很简单的招数，不熟悉的人用左手就会使不上力气，甚至会抽筋。这第一层，就是练筋骨的灵活与强劲。在此境界者，只能耍个剑花卖弄一下，毫无防御之效，遑论攻击。
　　第二层练气。第一层没有捷径和诀窍可言，就是反复的练习，任何人都可以练，然而从第二层开始，外人便难以和华元剑的门人比肩了。华元剑派自有诀窍与习练方法，习练后，武者在无数的剑花中达到与人体呼吸、调息、内力运转的节奏相合，使内力自然而然地灌注到剑花里，直到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剑花化剑光，剑光化剑气，剑气化剑意，达到防御与攻击的效果。防御如万剑成盾，严密无边，攻击如万剑成河，汹涌无尽。
　　第三层的修炼就与玄法的修炼类似了，重点在凝天地之气，精炼元气收归己用。这种说法不但听起来惊世骇俗，习练方法更是无从得知。
　　方沁阳的长子，继承窥剑榜的方宗镇曾说，左手花的确是剑术中的一朵奇葩。剑招简单，所有习剑之人都可以使出来，但没有华元剑派练习的诀窍，没有一个人可以使剑花具有杀伤力。当然，所有威力巨大的剑法都不可一蹴而就，华元剑派中的大多数人并不能完全发挥左手花的威力，但只要习到三分，就足以抵挡任何其他剑法的攻击了，防御性极强。换句话说，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伤得了一个使出左手花的华元剑派门人。
　　那么，这项惊世骇俗的绝艺是谁所创的呢？江湖上大部分论调都认为是华元剑门中的一位先祖所创。至于这位先祖其人和生平，就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了，说得多离奇的都有。有人说他魁梧如山，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活到一百八十岁，足迹遍布各地；有人说他其实是文弱书生，天资聪颖，偶得奇遇，得创传奇；还有人说他是混沌痴儿，独独在剑术上天赋异禀……华元剑的门人每每听到这些传言，都忍俊不禁。是先天不足之人，手脚软弱无力，因此他毕生精研四两拨千斤之术，在晚年苦心孤诣地创出左手花。
　　陈风染的师祖敬徵在华元剑门下学成后就归乡经商了，后来收了两个弟子，就是陈风染的师父和师叔。为了保守左手花的秘要，两个弟子不能算是华元剑门下，也不能习练左手花的绝技，作为再传弟子的陈风染就更没有资格学了。陈风白见多了觊觎左手花的人，但她幼年就与陈风染相交，深知他是豁达坦荡的真君子，对不能学习左手花一事虽然遗憾，却从未介怀。因此她此时听了陈风染的揶揄，只是无语地看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不再多言。
　　陈风染闲闲地和陈风白聊着天，闲闲地逗着子衿，在天黑时来到镇子里的客栈。他吩咐要三间上房，预备饭菜送到房间去。
　　子衿忙说，我和小姐住一起就可以了。
　　一言难尽的陈师兄又用那种春意盎然的眼光脉脉地看着她，柔柔地说:“你自己住，你和白儿住一起，我不方便去找她。”
　　“……又来。”
　　子衿再次无言以对。这是一场每天都会进行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带变的。小姐拧着眉，暼了一眼自顾自荡漾的陈师兄，也没说什么。
　　小姐没表态，子衿也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自己住就自己住，要是你敢去骚扰小姐，有你好看的。
　　小姐的这个师侄，有点麻烦啊……谁让小姐一直稳稳地比同龄人高着一辈呢，连被撩都变得尴尬了起来。
　　小姐其实并不怎么要自己服侍，所以子衿吃了饭，见小姐住的隔壁房间没什么动静，就简单洗漱了一下，休息了。这几天一直赶路，今天又被毒辣的太阳晒得有些脱力，一躺下就感觉十分疲惫，合眼不一会儿，意识就朦胧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隐约听见说话声。子衿一下子清醒了，坐了起来。
　　天还没亮，夜色沉沉。小姐住的隔壁却透出光亮，子衿顾不上多想，迅速起身，扑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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