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虚剑

作者:方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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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篱南山


      被允许入内的少年仍由一队着黑衣、挽黑面纱的侍女引着,穿墙过脊,长驱直入,直向宅子深处而去。陈风白边走边数了一下,共十四人,陈风染先前搭过话的那对鹰钩鼻兄弟也在其中,两人看见陈风染,笑嘻嘻地凑过来打招呼,陈风染也客气地回应,既然同入芳和斋了,大家应当先认识一下。
      原来这二人中的哥哥名叫慕云起,弟弟名叫慕水穷,是亲兄弟,滁州人氏,家中是经商的。两人颇热情,陈风染也笑嘻嘻地回了己方五人的名字,依然说陈风白和自己是叔侄,信口道林漱和林枫是自己表弟,家中俱是冀州的商户,文莪也报了名号,几人就算相识了。
      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众人被引到宅邸东南角一处深花小径,小径两侧两个颇清幽的庭院相对而立,一名东篱轩,一名南山苑。
      慕云起摇头晃脑地道:“这两个院子起名时化用了陶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此诗固然意境绝妙,用作院落的名字却显得不伦不类,主人强行风雅,却弄巧成拙,好好两个雅致的院子,可惜,可惜。”
      陈风染抚掌称是,文莪莞尔道:“还是两位慕兄弟的名字化用得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别有一番出尘之感。”
      慕云起呲牙一笑,连道过奖,满脸毫不掩饰的得意洋洋,慕水穷紧紧地挨着他,十分乖巧。
      侍女们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依然一板一眼地站着,领头的侍女冷冰冰道,两院各有厢房十间,各位可自行选择喜欢的院落居住。
      少年们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和观望。慕云起满不在乎地大声道:“陈兄弟,不如你方五人加我兄弟二人择一院而居,如何?”陈风染当然乐意,道:“如此甚好,大慕兄弟你想住哪个院子?”
      慕云起还未回答,人群中一个紫衣少年冷冷道:“你们如此便占了一个院子去吗?”
      陈风染诧异望去,那人与自己年岁相仿,衣饰华美,面容俊秀,嘴唇薄薄的,满脸倨傲。
      慕云起睁大眼睛,满脸惊诧,道:“这位兄台,两个院子十四人,一个院子住七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那少年瞥了他一眼,满脸冷意:“你们几人是相熟的,你们要住在一起,相当于直接将别人丢到了另一队。本身就让旁人不舒服了,还想挑院子?”
      陈风染明白了,这人估计骄横跋扈惯了,只是单纯地看他们不顺眼而已。他抬手拦住满面茫然欲再开口的慕云起,看了文莪一眼。文莪会意,上前两步,彬彬有礼道:“不知公子想住哪个院子?实不相瞒,在下几人的确相识,本来商量好想住东篱轩的。”
      少年撩起眼皮看了文莪一眼,负起双手:“不巧,在下也想住东篱轩。”
      陈风染惊呼道:“公子竟与我等眼光一致。公子满身贵气,定然是个大大的贵人,只身上的气势就让我等折服了,不敢跟公子争。就让这位公子入住东篱轩吧,文兄你觉得呢?”
      文莪颔首:“理当如此。”
      少年略讶异,打量了他们一下,双眉扬起,啧了一声:“想不到你二人倒很有眼色。”满意地一点头,径自先进了左手边的院子。
      陈风染摇头遗憾道:“那我们只好住南山苑了,各位请自便。”
      其余六个人彼此看了看,只好也进了东篱轩,还有两人客气地向他们拱拱手。
      陈风染摇手叹气,好像非常遗憾一样,慢悠悠地进了右手边的院落。陈风白和林枫几乎失笑,强绷着脸也进了门,林漱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陈风染合上院门,和文莪相对大笑,留下慕云起和慕水穷相对茫然。
      南山苑不算宽敞,一间正厅,一间厨房,一间供洗浴的偏房,院子正中有个小池塘,左右各五间厢房,厕房在角落,很干净。侍女进进出出,为他们整理卧房,送上午饭,饭□□美,厢房也很整洁,细节中透出考究,环境倒是不错。
      陈风染不动声色地将陈风白安置在角落里的一间厢房,自己住了她隔壁,文莪住了自己隔壁,其他的就不管了。慕氏兄弟兴致勃勃地在对面住下,还热情地邀请林漱和林枫同住,林枫答应了,林漱虽不置可否,却也痛快地跟了上去。
      这十四个人大抵分为三种,一种是像陈风染一样的,吃肉喝酒,蒙头大睡,不亦乐乎,毫不客气。另一种像林漱一样,饭菜只略略沾唇,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第三种则是取二者的折中,安静地用饭,安静地就寝,听天由命。
      陈风白没有午睡,默然坐在窗前。
      邱疏华的这座芳和斋,实际上也充当了邱疏桐的将军府,规模极大又奢华,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座宫殿了。府内各处都设有岗哨,成队的士兵和黑衣侍女来来回回,士兵都擎着武器,侍女则更难对付了。她们虽然服侍妥帖,态度谦卑,除了穿着,与世家大族经过严格训练的使女几乎没有差别,但她们个个身负武功,眼眸机警,分明是邱疏桐或邱疏华的女弟子。这样的一座府邸,几乎严密得像铁桶一般。他们寥寥数人,孤军深入,凶险异常。
      她疲惫地扶住额头。来到仇人的地盘,断指的痛苦和仇恨再也抑制不住,翻腾着充盈了她的胸腔,让她的脸都微微扭曲了。可她不是绝世高手,闯进仇人的巢穴如入无人之境。她只是个折了绝技的年轻弟子,功力、资历都浅得很。
      大师兄常说,人的脾气不能超过本事。所以她只能默默地坐着,祈愿自己微薄的力量能得到幸运的加持。
      院子里很静,大家都呆在自己的厢房里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任何人经过。陈风白喝了几杯茶,心情渐渐平和下来。
      侍女们在晚饭时分再次出现,待他们用完饭后收拾了杯盘,领头的侍女道,夫人请诸位贵客明日午时赴宴,到时自有人来接引,说完也不待他们问什么,翩然而去,他们再次没人管了。
      原来侍女们只管照料一日三餐和传话,其他一概不管,他们算是被放养了。
      陈风白没有胃口,晚饭只胡乱吃了几口菜,喝了碗粥。正在洗漱,门外慕云起的大嗓门嘹亮地响起:“陈兄弟文兄弟,吃饱了吗?吃饱了咱们出去溜达溜达吧!”
      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陈风染和文莪低声应答的声音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快速擦了两把脸,上前拉开门,文莪的手正举在门前,见到她微微讶异,不禁眼睛撑圆,嘴唇微张,而后转为微笑。
      月光清亮,文莪眉眼弯弯,笑容带着暖意,陈风白的心突然急跳了两下。
      文莪道:“在下唐突了。”
      陈风白稳了稳心神,抱拳粗着嗓子应道:“无妨,文兄客气。”
      陈风染从文莪身后钻了出来,扫了她一眼,勾住她脖子往外走:“唔,穿得挺齐整的,大慕兄弟说要出去逛逛,你去吗?”
      陈风白被他拖着走,只得向慕云起和慕水穷胡乱拱了拱手,无奈道:“你都拉着我走了还问什么?”
      陈风染嘿嘿一笑,脚下不停,文莪目光微微闪烁,沉默地跟上。
      林枫人在房里,早就听见慕云起亮如铜锣的嗓子从这厢一直响到对面去了,而后便是零碎的脚步声,铜锣又在大门口响起。
      “他妈的,门怎么锁了?”
      “怎么办?咱们又不是习武的,我没劲得很,爬不上去。”
      他不禁失笑,理理衣服推门而出,眼梢里觑见一个蓝色的影子,那蓝色和自己身上的长衫一般无二。
      他看着贴在隔壁门边的哥哥,翘起嘴角嗤了一声,踱向门口的热闹所在,林漱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他只当不知道。
      没想到这小小的院子,居然不知何时被一扇铁门牢牢锁住,铁门高出院墙很多,厚重冷硬。
      陈风白抬头打量铁门,跃出倒是不难,但是先前对慕云起、文莪等人称是商贾子弟,怎么好骤然显露轻功。
      陈风染也正为难,身边慕云起十分不满,正大呼小叫,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林漱和林枫也来了。
      慕云起立刻抱怨道:“二位林兄,你们看,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大铁门一锁,人家关门打狗了。”
      林漱依然面无表情地杵着,林枫先惊讶后愤慨再为难,嘬着牙花发愁如何出门,陈风染暗暗翻白眼,他这戏倒是演得十足十。
      慕云起和林枫越说越愤慨,越说越起劲,干脆蹲下身准备叠罗汉翻出去了。陈风染赶紧阻拦:“大慕兄弟,这门这么高,别说爬上去就很困难,翻到门外更要跌伤了。”
      文莪和陈风白也道,既然人家不让咱们乱跑,咱们就老实睡觉罢了。劝了半天,方才安抚了慕云起,慕云起愤愤地拖着弟弟回房了。陈风染几人也各自回房。
      三更刚过,房门闪开一道缝隙,又极快地合上,两道黑影轻灵地掠出,足尖在院墙上一点,身形拔高,轻轻落在门外。墙角两个黑影一动,两拨人都是一顿。
      陈风染和陈风白穿着黑色的短衣,脸上蒙着黑巾,与同样打扮的林漱、林枫相对而立,大眼瞪小眼。
      对面两人都只露着眼睛,看不见表情,一模一样的身形无从分辨。左手那人蒙脸的布巾下发出一声闷闷的低笑:“久候多时。”陈风白和陈风染才断定,这人是林枫。
      陈风染低声道:“你们对这里,到底了解多少?”
      林枫道:“只在此院住过两日,进出都是被蒙了眼。因此所知比你们一点不多。”
      陈风染皱眉:“那正好,也没有结伴的必要了,你们探你们的,我们探我们的,再会。”扯起陈风白,两个起落间已消失了踪影。
      晚饭时分整个宅子灯火通明,现在虽已夜深,道路两侧仍闪着盏盏灯火,偶尔三两侍女提着灯笼匆匆行过。陈风染和陈风白纵上屋脊,在墙头屋顶无声地潜行,苍穹在上,缀着点点银星,偌大的庭院里还有不少屋子透出光来。
      陈风白用心地记着地形。芳和斋后院的各个方位都建着院子,尤以正南和正东方向最宽敞,四角的院子格局相同,均是一条小径隔开两个小院。他们住的东篱轩、南山苑居于东南。前庭和后院以一片巨大的湖水隔开,湖面很宽,几乎横跨庭院东西,只能凭桥而渡。
      陈风染和陈风白悄无声息地越过湖中桥,向前庭奔去。夜风凉爽,他们身形鬼魅,几乎融入了浓沉的夜色。
      林枫望着前方轻灵迅捷的身影,啧了一声:“轻功倒是可以啊。”
      身边传来闷闷的声音:“他二人的轻功远胜你我。”
      林枫斜了林漱一眼,正要发足追赶,林漱一把拽住他:“那边有动静!”
      南北联通的桥在中途折出一支向西,一直通到湖心,尽头建了个凉亭。此时湖心亭中有人影闪动,还有极细微的说话声。林枫屏住呼吸,随林漱蹑到近处。
      西疆林家世传功法,代代耳力过人。两人自幼修习,林漱深得精髓,林枫却总是开不了窍,修得稀松平常。湖心亭距主桥有二里多远,声音又极小,陈风染两人掠过时自然没有听到声响,但林漱听见了。
      林枫随在哥哥身后向亭内张望,乖乖不得了。
      亭内有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朦胧的月色下依稀可以辨出是一对年轻男女,原来是一对野鸳鸯趁夜私会。可惜看不清脸。
      野鸳鸯正喁喁私语。女子揽住男子的脖子,娇滴滴地道:“秦郎,你先带我去见见我师弟。”男子道:“自来了这里,你三番五次提起那个小子,真是扫兴。霖妹,你我一月未见了,你就不想我吗?”伸手搂住女子的腰,女子娇嗔,两人一阵嬉笑。
      过了一会儿,女子又软糯糯地提起让男子带她去见师弟,男子一顿,硬声道:“那个小子,到底是你的师弟,还是你的……别的什么人?”
      女子惊讶,声音无意识地提高了些:“当然是师弟,秦郎,你……你在怀疑我?”
      男子拂袖起身,背对女子气道:“你当我傻吗?我虽然日日在军中,对江湖事不甚了解,但只要跟你有关的事,我都调查得特别清楚。将军让你拜他的师妹为师,你是最小的弟子,我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师弟。”
      女子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原先的娇媚荡然无存:“秦沐,你是不是忘了你在跟谁说话了。”
      秦沐陡然回身,逼近女子:“霖妹,你无需再哄我!你今日对我假意逢迎,无非是为了那个中原来的少年!”
      女子豁然起身,冷笑一声:“是又如何?你敢拿他怎样?”
      秦沐身子摇晃,咯咯地咬着牙,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枫大乐,看得兴致勃勃,林漱突然凑近他耳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亭子顶上还有个人。”林枫一凛,凝目望去,黑漆漆的看不出来什么。
      秦沐连呼了几口气,才勉强按捺下怒气,沉声道:“霖妹,你一向顽皮爱胡闹,我不曾管过你。但你一定别忘了,将军早已为我们定下了亲事,你年岁愈长,可不要再胡闹了。我明天就奏请将军,早点将我们的婚事办了……”
      女子突然尖声道:“你妄想!我是不会嫁给你的!”声音中带了十分的怒气,十分的惶然。
      秦沐怒极,冷笑道:“不管你再怎么嫌弃我,我这人也是你命定的相公,你跑不了的。”
      女子边咒骂边揉身而上,伸拳去打秦沐的脸,身法颇灵动,秦沐随手化解,功底也不浅,两人居然动上手了。过了几招,女子转过头,月光下林枫看得清楚,原来是白日间山腰凉亭里的红衣少女,难怪总觉得声音熟悉。
      林枫暗暗摇头,这女子不是秦沐的对手,若不是秦沐有意让她,她早就被打倒了。
      又过几招,秦沐制住少女,挟着她大步离去,少女不住地喃喃怒骂,倒是不敢放大声音。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林枫又瞟了眼凉亭顶子,询问地看向林漱。
      林漱从容起身,向头顶拱手:“方师兄请下来一见吧。”
      林枫一怔,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站在面前,向他们一拱手:“二位林兄可好?”
      沉静的面容,熟悉的身法,正是方孟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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