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虚剑

作者:方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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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


      子衿抱着膝盖坐在大厅门口的青石阶上,直着眼睛发呆,旁边瘫着愁眉苦脸的陈风染。陈风染身后就是厅门,他心里像有一百只老鼠在抓挠,却没有胆子凑上去偷听一句,心焦之下,越看阶下立着的清雅身影越不顺眼。
      一刻钟以前,冀北一句话震动全场,震了他一个激灵,除了白随心,所有人都急切地询问着,可平静下来的陈风白不由分说地将他和子衿轰了出来,而后林家兄弟也被冀北客气地“请”了出来。冀北不想让太多不相关的人知道风白受伤一事,他可以理解,可是风白把他和子衿轰了出来,再一次选择了对他们隐瞒真相,他有些无法接受。
      其实他隐约猜得到风白的想法,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子,可以承受很多痛苦,却承受不住让身边人知悉自己的痛苦。可能这是人对于负担的一种本能的逃避吧,有些事,对越是亲近的人,越难以启齿。苦难,可以对不相关的人吐露,却难以对亲近的人开口。正如陈风白不想把受伤一事告诉师父,自己,和子衿。风白回到门中后对师父和大师兄吐露实情,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吧。既然她还不想,那就等到她想告诉自己的时候再说吧。
      所以当厅门刚刚在身后闭合,林枫就蹿上前贴着门缝偷听的时候,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重重一巴掌呼了过去,林枫一骨碌滚开,瞪了他一眼,自知理亏,远远躲到树下的石凳上摆弄石桌上的围棋去了。他便瘫在石阶上,一会儿安慰想不通的子衿两句,一会儿瞟一直默不作声立在阶下的林漱两眼。
      他不知道的是,一门之隔的厅内,陈风白叙述完自己受伤的经过后,敬徵和林长老等人依然满头雾水。按风白的说法,邱疏桐强掳她不成,突下毒手,除了一个名字再无别的线索。林长老大脑飞快地转着,只有邱疏桐这条线索能解释疏华夫人知道鬼域神剑在陈风白手中一事了,看来邱疏桐强掳陈风白,十有八九是为了夺剑,但他是怎样识出鬼域神剑的呢,他和师弟的失踪有什么联系?他强夺不成,肯定还会费尽心机得到这把剑,但他的姐姐疏华夫人却将讯息透露给自己,这又是什么道理?
      白随心觉得,华元剑仿佛和罗刹门一起被卷入了一场阴谋。纠缠二十余年的风波,神秘失踪的枭雄,背后盯着他们的眼睛,无不令人不寒而栗。但是,他沉沉地坐着,胸中却蓦然荡起一股豪情。如果林长老说的全是真的,一战又何妨?他自问无论自己,还是本门,几十年来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纵有宵小之辈陷害,又有何惧?
      长戚戚的是小人,世人难免经历诸多不如意,都是历练,如果因为沉迷安逸的生活而拒绝挖掘真相,才是真正的输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风白断指的深仇大恨不可不报,林长老的师父师弟不可不找。白随心、敬徵和林长老商议了一下,觉得必须要循着疏华夫人这条线索,派人西疆一行了。
      谈到人选,敬徵突然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道,芳和斋神秘莫测,邱疏桐阴险狠辣,不能硬拼,此事只能着落在疏华夫人的癖好上了。不如两派联手,兵行险招,厚着脸皮做些略尴尬的勾当——派几个俊俏少年去会一会疏华夫人,哄得她心花怒放,意乱情迷。女人一旦坠入情网,就会心甘情愿地任情人摆布,又何愁套不出区区几句真相。
      白随心、冀北、张镜回听得瞠目结舌,梁纤和陈风白的尴尬简直要冲破门窗漫出去了,苏景温哭笑不得地看着为老不尊的师父,说不出话来。
      敬徵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道:“都瞪着我干嘛,难道此计不好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林老弟送两个俊俏儿子去了一趟,二十多年没找到的鬼域神剑就找到了,事半功倍。大丈夫嘛,要不拘小节,你若把这事看成是骗,骗骗爱吃嫩草的老不修也算替天行道了,不须过分谴责自己。如若把此事看成牺牲呢,为了师门,孩子们做些色相上的小小牺牲也算不上什么。再说了,风花雪月之事,任何一方也算不上太吃亏,人生在世嘛,凡事要想开一点……”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眉飞色舞,白随心沉吟半晌,和林长老目光一对,还真就点头同意了,敬徵大乐。梁纤忍不住要出言反对,胳膊被人一按,冀北冲她摇了摇头,她只得按捺下了。
      白随心分析道,华元剑加上敬徵门下的弟子们,年龄很是尴尬。两个老头都年逾古稀,除了陈风白,弟子们中属苏景温最年长,五十有一,最小的张镜回也有四十二了。第三代弟子大多年近而立,第四代弟子又还都是七八岁的娃娃。要说少年人,只有陈风白,陈风染,华凝了,子衿十四岁也勉强可算,但陈风白和子衿是女子。
      林长老说,芳和斋一行,有过对付疏华夫人经验的林漱和林枫兄弟是肯定要带队的,牵涉重大的陈风白也是肯定要去的,可以扮成男子。
      冀北和张镜回连连点头附和。陈风白看着师父师伯师兄和林长老一本正经地、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把小辈们送进虎口的荒唐计策,头痛不已。
      当陈风染被叫回厅内时,发现所有人投向自己的目光都很复杂,尤其是师祖,满满憋不住的幸灾乐祸。他觉得后背发凉,咽了咽口水,看向陈风白。
      陈风白带着三分无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大略说了一下大家的计划。天雷滚滚之中,陈风染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紧紧捂住胸口,怒道:“师祖,你老人家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出的什么馊主意!要去你自己去,我是宁死不辱的!”
      大家很是好笑,不过这当儿除了敬徵,谁也笑不出来。敬徵谆谆道:“染儿啊,如果那老牛爱吃老草,我必定舍身取义,关键她不爱吃啊,我纵使有心也无力啊。”
      陈风染扭头看看站在自己身边,也是满脸尴尬的林家兄弟,叫道:“这不两个有经验又水灵的小公子就在这呢吗,一回生二回熟,还派这二位去不得了,这样难得的好相貌,大家站在一起,老女人根本都看不见我们,肯定把她哄得五迷三道的,说不定现在就在思念这二位呢!”
      林漱脸通红,狠狠剜了他一眼,林枫冷笑一声:“方才陈兄在外边还对子衿小姑娘高谈阔论,对我兄弟二人品头论足,评价我二人是轻薄肤浅的小白脸。两个小白脸又如何堪此重任,陈兄风采无双,正是此事的不二人选。”
      陈风染大怒,叫道:“怎么就应该是我了?我见识浅薄,脸皮又薄,说到与半老徐娘打交道,我怎及得上阁下半分?”林枫反唇相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
      苏景温喝止了陈风染,带着些许责备道:“不要将此事当作儿戏,敌暗我明,你们是座上客,人家是地头蛇,此去之凶险不可估量。我曾听闻过芳和斋之名,那地方是个庞大的庄园,邱疏华阴沉不可捉摸,将庄园设上重重机关,密不通风像铁桶一样,你务必要保护好林氏兄弟和风白,我们自会想办法接应你们。”
      白随心也道,我们对敌人的了解极其匮乏,我们在西疆孤立无援,一旦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后果都很严重,因此师兄才出此下策。陈风染瘪了瘪嘴,暗暗瞪了林枫一眼,这才安静了。
      白随心想多派几个人去,无奈门中少年人实在太少,他干脆把年轻弟子都召了来让林长老过目,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带着疑惑望着他,他也顾不得解释。林长老道:“一定要正当好年华的小少年,年纪稍微大一点,像这位。”他指向梁纤身后一人,数十对目光看过去,是梁纤的弟子彭苑,今年二十二岁,“类似这位的,就有些偏大了,连她的门都进不了。”白随心了然地唔了一声,让年轻弟子们下去了。
      最终大家商定,去芳和斋的人是,陈风染,华凝,陈风白,林氏兄弟,还有张镜回的小弟子,二十岁的方孟颀。方孟颀虽然已经二十岁,但天生娃娃脸,估计装装嫩说十八岁也能蒙混过关。陈风白不能再用左手花,陈风染和华凝功力尚浅,只让他们几个去,白随心非常不放心。方孟颀在小辈中算是功力较深的,且老成持重,有他在,他可以踏实一点。
      白随心又道,自己和师兄,弟子等人也要同赴西疆,因此准备行李、马匹等事务还需要一番忙碌,邀请林长老父子三人先在门中暂住,三天之后共同出发,林长老也没做太多推辞,便住了下来。
      丫鬟将林长老三人带去客房后,梁纤立即关上门,急切地向白随心问道:“师父,您真的对林长老没有怀疑吗?我们就这样听了他一番话就全体奔赴西疆,您不怕其中有什么阴谋吗?”
      白随心沉声道:“我们只见过两次面,对他当然不能尽信。虽然我对他印象还是比较好,但须知很多人最擅长装得道貌岸然。”敬徵点头称是。
      陈风染怒叫:“老敬头,你还知道点头!既然你也不完全相信他,为什么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敬徵也不以为侮,只嘿嘿一笑。梁纤又对白随心道:“师父,若是要查风白被伤一事,我们自己查就好了。我们对罗刹门一无所知,全是听林长老的一面之辞,真假无从辨别,就是那林长老剥落了鬼雄剑的一层外壳,也只能说明他对鬼雄剑有些了解,甚至连他到底是不是罗刹门的长老也不能证明。”
      白随心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轻声道:“这些我当然知道,我答应要和他一同查探当年的真相,是因为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转头看敬徵:“你还记得吗?”
      敬徵严肃地点点头:“当然,此事我也想到了。”
      陈风染又急性子地怒叫:“老敬头还卖什么关子,想到了什么赶紧说啊!”
      敬徵无奈,干脆捧起茶杯啜着,一句话也不掺和了。
      白随心道:“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师父还在的时候。鬼雄剑不是门中传下来的,是师父从外面带回来的,现在想来,还真就是我带冀北西疆治病归来那时候,也就是罗刹门天才失踪的谣言刚传开的时候。”
      白随心和敬徵的师父青霰真人晚年爱外出游历,时常不在门中,一年里也就回来两三次。那天他突然回到门中,脸色憔悴,臂上有伤,衣衫上渗着血迹,把两个徒弟吓得不轻,连问怎么回事。他却敷衍说偶然碰伤的,不许他们再问。将养几天后,他将一柄剑递给白随心,说道这是自己偶然所得,不算上品但胜在别致,收入剑阁便可。白随心接过剑,随口问这剑可有名字,青霰真人一顿。
      就是这一顿,让白随心和敬徵觉得不对劲,一直记了这许多年。
      青霰真人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挣扎,走神了。白随心等了等,疑惑地又喊了声师父,他才回过神来,含糊地说:“鬼……凶……嗯,哦,这剑叫鬼凶。”
      白随心叹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敬徵道:“你听错了吧,师弟,师父说的不是鬼凶吗?”
      白随心一愣,看向青霰真人,青霰真人胡乱点了点头,连声道:“对,鬼雄,叫鬼雄。”敬徵便不说话了,和白随心一道往剑阁去,出门前悄悄回头,见师父如释重负般出了口长气。
      青霰真人一向是个极光明坦荡的君子,在弟子面前从未有局促掩饰的时候,这是头一回,因此虽然不过半分停顿,一个走神,几丝慌乱,却已经让敬徵和白随心心生疑惑,加上他手臂上的伤,更让两人印象深刻。
      敬徵道:“我决计没有听错,师父说的就是鬼凶,我虽然奇怪,但师父臂上的伤一日日恶化,我也无暇再细想。师父的伤很久才愈合,当年年底,师父便去世了。此时想来,当时师父必定是知情和有所隐瞒的。”
      陈风染忍不住道:“难道是祖师爷他老人家杀了天才流旌,同时也为他所伤,然后夺了鬼域凶剑……”
      苏景温在他肩头重拍一下:“说什么呢?”他缩了缩脖子。
      敬徵和白随心对视一眼,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他老人家不告诉我们实情,是因为我们不需要知道或者知道了会对我们不利。但是如今人家已经找上门来,风白侄女因此受伤,我们不得不把师父所知道的真相找出来。”
      白随心点头:“对,甚至比师父所知道的更多。”对敬徵朗朗一笑,“师兄,想不到你我二人到了古稀之年,还要聊发少年狂气,与不知名的敌人斗上一斗。”
      敬徵也哈哈一笑,方才的阴郁一扫而光:“没错!我们就是要鼓勇向前,不管是明是暗,是芳和斋、罗刹门,还是邱疏桐、林晚舟,敢伤我门人者,定不轻饶!若查出真相真的与我门人有关……”他顿了顿,眼光扫向陈风白和陈风染,铿锵有力地道,“我也要大包大揽,回护到底!”
      陈风白灿烂一笑,眼中却含了泪。
      于是,此事就算定下来了。白随心和冀北留守门中,敬徵带着苏景温、梁纤和张镜回与几个少年同赴西疆。
      白随心本来执意要敬徵留守,自己去西疆,敬徵摆着手道:“你别跟我客气了,你是掌门,留守门中再合适不过。而且,到底是此去凶险还是留在家里凶险,还不可盖棺定论,万一是林晚舟来个调虎离山,趁机把家里一锅端了怎好。你放心吧,我带的几个都是武功高的,我脸皮又厚,哪怕遇见凶险,我也可以带着他们开溜。”拍了拍腰间鼓鼓的荷包,“而且你忘了,你师兄我是冀州首富,这年头有钱,办事会容易很多。”白随心这才答应了。
      于是三天后的一个晴朗的早晨,陈风白洒泪拜别了师父,跟随敬徵、林晚舟一行远赴西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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