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愿，终岁长青

　　冬天的人
　　像神袛一样走来
　　因为我在冬天爱上了你
　　——海子《给你》

　　向皓走出小区，晃晃荡荡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家里肯定一个人都没有，他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摸出手机，一大串未接电话和短信冒了出来，不看都知道是程远他们，还好自己调了静音模式，不然得被他们烦死。
　　正准备回电话，程远又打了进来。
　　“向大爷您老终于接电话了，在哪呢？”
　　电话那边吵吵嚷嚷，向皓条件反射性的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吵什么吵，你们在哪，我就过来。”
　　“快来快来，老地方。今天林女神在呢，人可是专程想见你。”程远阴阳怪气地说。
　　“就来了，挂了啊。”
　　向皓拦了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程远那儿。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程远的出租屋。程远是附中旁游戏厅的小老板，以前在职中念书，上到高三就不念了，他爸爸干脆让他接手游戏厅，不成想这个小混混还干得不错。
　　向皓和他在附中的那帮狐朋狗友总喜欢到程远的游戏厅玩，玩得多了也就认识了。他们一帮人都喜欢向皓，原因很简单，一来呢，有向皓在就有美女在，赏眼，二来呢，向皓出手大方，大家也玩得起劲。
　　电梯门一开，向皓就听到了闹哄哄的声音，还好隔壁的人上夜班，不然非得投诉他们不可。
　　向皓按了按门铃，似乎没人听见，他干脆用脚踹门，里面立马有笑声传来：“林大美女，快去开门，向少爷来了。”
　　女孩害羞着走过来开了门。
　　门口的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走了进去。
　　林孜墨跟了进去。
　　见向皓进来，程远赶忙拉他坐了下来，笑嘻嘻地说：“今天我们林女神来了，我们也没敢玩得太过，就唱唱歌喝喝酒，我还订了点吃的，你看你想吃什么哥再给你定。”
　　向皓皱眉：“谁让你把她带来了？”
　　旁边有个女孩立马接话：“我们也不想带她来，人家自己听说你今天会过来硬要跟来的好不好？”
　　向皓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暧昧地问：“是么？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来玩？”
　　女孩看到他迷离的眼睛，别过头去说：“我可不是为你来的。”
　　向皓笑：“许薇，我是不记得你了，程远却是挺惦记你的。”说完站起来坐到了另一张沙发上。
　　程远笑笑，也不和他计较。
　　房间里光线暗暗的，程远已经拿着话筒唱起歌来，有好几个男孩和自己的女朋友坐在沙发上搂搂抱抱的，林孜墨很安静地坐在角落，时不时看向皓一眼。
　　向皓不知为何想起了第一次遇见靳青的那天晚上女人清冷的歌声，还有醉酒时无害的笑脸。他有些气闷，拿起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许薇看他喝酒，走过来坐到了他旁边，也拿起一瓶酒，说：“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啊，我陪你喝。”
　　向皓笑，又拿起一瓶酒，这时林孜墨突然走过来抢了他的酒瓶，轻轻放到桌子上。向皓抬头去看她，林孜墨也无声地看着他。
　　许薇有点不悦，大声说：“你这是干什么？”
　　林孜墨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向皓，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些湿意。
　　向皓皱了皱眉，站起身准备拉林孜墨。
　　许薇站起来挡在他前面：“向皓——”
　　向皓绕过她拉起林孜墨走出了房间。
　　“你现在就回去。”向皓声音极为不悦。
　　林孜墨穿着纯白色的长毛衣，又黑又长的头发很自然地披在肩上，大眼睛水汪汪的，皮肤又白又嫩，有少女特有的美丽，不像靳青一贯平淡的样子。
　　少女撒娇的声音：“向皓，你走我就走，我都快两周没见到你了。”说完还拉了拉他的手臂。
　　“林孜墨，你回去，以后别来这里。”向皓难得严肃的语气。
　　“那我在哪里才能找到你？”林孜墨用大眼睛看着他，轻声问。
　　“你不用找我了。”
　　“为什么？你不想见我吗？”
　　“是啊，你很烦你知道吗？”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孜墨吸了吸鼻子，有点委屈地问：“你不喜欢我了么？”
　　“不喜欢了。”向皓无所谓的语气。
　　“你骗人！”林孜墨突然笃定地说，“你明明喜欢我，否则你也不会拉我出来。”
　　向皓笑：“林姑娘，我这是在拉拢你呢，你可得好好和向明辉说说，就说你不喜欢我，免得一到法定年龄我就得和你结婚。”
　　“……向皓，你混蛋！”
　　“是啊，我混蛋，你快回去吧。”说完他走进屋里拿了一件外套，扔给了还站在屋外的林孜墨，懒懒地说：“大小姐，把外套穿着，别冻着了。”
　　林孜墨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怕什么，这个混蛋早晚得跟自己一起。
　　向皓走进房间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看到许薇在电视旁唱着孙燕姿的歌，他又给自己开了瓶啤酒，结果喝了还不到一半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大伙都散了，程远在看一部武打片，声音很大。向皓揉了揉眼睛，睡得嗓子有点疼。他顺手在桌上拿了一瓶水喝了几口，起身拍了拍程远。
　　“今晚就睡这里呗，明天正好跟我去游戏厅玩。”程远说。
　　向皓摇头：“我明天还得补课，走了。”
　　程远睁大眼睛看了他几秒钟，调侃说：“什么时候变好孩子了？我看着不像啊。”
　　向皓挑了挑眉：“慢慢就像了。”说完起身就走了，程远看都没看他，继续看自己的电影。
　　向皓家就在离靳青住的小区很近的高档小区里，这是向明辉当时买下学校这片地时专门买的房子，他偶尔来住几天。刚好向皓来学校上学，这所房子就让他住。
　　向皓回家时把刘妈吓了一跳，她嘀咕说：“小皓你怎么才回来呀，太晚了多不安全……”
　　刘妈五十多岁，从向皓爸妈结婚时起就给向皓家做保姆，向明辉不放心向皓，就让刘妈跟着住在了这。
　　向皓不理会她的唠叨，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完全没有睡觉的想法，向皓支起画板，取出颜料，开始画画。
　　画面上色彩逐渐蔓延开来，深红色的窗框，窗外深蓝色的天空，黑色的地板，还有颜色绚丽耀眼的阳光，地板的缝隙里，长了一株小草，瘦瘦小小，却绿得发亮，那么浓郁的生命力。
　　直到四点的时候向皓才完成了这幅画的一半，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早上七点的闹钟响了许久，后来自己不响了。七点半时刘妈喊他吃饭也老半天没动静，直到八点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向皓，你到了吗？”
　　“去哪啊？”
　　“今天早上八点上课，你忘了吗？”
　　“什么？”
　　向皓一个激灵，赶忙爬了起来，拿着电话谄媚地笑：“老师我就来，你给我半个小时。”
　　靳青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听到向皓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了然：“睡过了吧，你不急，吃了早饭再过来。”
　　向皓草草地冲了澡，然后在刘妈的强迫下扒了几口饭，直接背着书包冲向电梯。
　　靳青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看了下表，不早不晚，八点四十。
　　向皓一进屋就坐在了沙发上，跑的太急，略微有些喘气。
　　靳青去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水，还是昨天的杯子和茶叶，向皓一口气就喝完了一杯水。
　　“你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我们上课。”靳青已经坐在了桌子前，旁边还有一个给向皓准备的凳子。
　　向皓调整了一下凳子的位置，挨着靳青坐了下来。
　　“我上次给你的资料带了没？”靳青问。
　　“没有。”向皓理所应当地说，“你又没说要带。”
　　“……那行，我昨天准备了一套题，给你二十分钟做一下，我看看你的基础。”
　　“我平常英语就能蒙四五十分，老师你看着讲就行。”刚说完这句话，向皓就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靳青想了想，说：“这样的话我们先把基础过一下，你跟我看我的资料，我们先看名词部分，后面再做练习……”
　　话还没说完，向皓又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老师你接着讲。”
　　“高考主要在单选和完形填空会涉及到名词的用法，那么我们先来看名词的分类……”
　　向皓没有兴趣听什么名词的分类及用法，他很入神地仔细看着靳青，这个女人真是一点都不会打扮自己，冬天里皮肤都干得有些起皮，很白，眼睛倒是挺亮的，眼角有小小的一颗痣。
　　向皓一边看她一边吸吸鼻子，隔一小会儿打一个喷嚏。
　　靳青意识到他打喷嚏的次数有些多，再次问他：“你是不是感冒了？”
　　向皓揉了揉鼻子，鼻音浓重地说：“是有点感冒。”
　　他晚上没睡好，本来脑袋就沉沉的，这下又感冒了，更想睡觉了。
　　“你嗓子疼不疼？”靳青又问。
　　“有点疼。”他睁着眼，有点可怜兮兮地去看靳青。
　　“头晕吗？”
　　“晕。”
　　靳青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好像有点烫，他看起来脸色确实不大好，眼眶下黑眼圈也很重，靳青想了想，说：“我们今天先不上课了，你自己可以去医院吗？”
　　向皓耍赖地说：“老师我头疼得厉害，我在你这睡一觉就好了，我睡起来我们再上课好不好？”说完还很应景的打了个喷嚏。
　　靳青有点想笑，她看着他，摇头：“不行，要不我送你回家？”
　　“我家没有人，万一我高烧不起怎么办，”向皓说着，伸手去拉靳青：“老师你就收留我一天吧。”
　　靳青万般无奈，只得说：“好，我收留你。”
　　向皓有点得逞地笑了，真是只小狐狸。
　　靳青给他拿了一些常备的感冒药，又倒了一杯水，说：“吃了药再睡。”
　　向皓乖乖地吃了药，看着小小的沙发，赖皮地说：“老师，你这沙发太小了，我睡不下。”
　　他长得的确十分高大，要是这么在沙发上睡一觉起来，感冒或许会加重。
　　靳青看了看沙发，又瞧了瞧他，无奈之下，说：“跟我过来。”说着领他进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东西挺多，墙上贴着一张世界地图和几张老电影的海报，一张不大的双人床，床边摆着书桌，桌上有个小台灯，书桌的对面靠墙位置放着一个高高的书架，书架上全是书。衣柜放在书架旁边，侧面贴了一排挂钩，用来挂小东西。
　　靳青指着床对向皓说：“你睡吧，我在这看会儿书。”
　　向皓坐在床边，有点别扭地脱掉了鞋子，然后脱了外套，看了看站在书桌旁的靳青，她的眉眼还是淡淡的，不过向皓觉得很好看，像水墨画似的。
　　他坐着看她，她也看着他，向皓觉得这目光像是有魔力，自己全身就像触了电一样，麻麻的。
　　靳青看着向皓的眼睛，少年的眼睛真是好看，水光荡漾。
　　看他还不睡，她走近他，问：“怎么不睡——”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向皓一把拉到了身边，跌坐在了床上，四目相对，靳青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向皓的鼻子慢慢贴近她的，呼吸打在了她的脸上，温温热热。
　　靳青别过了头。
　　向皓泄气般的松开了她。
　　靳青看向窗外，似叹气般低声说：“向皓，你别这样。”
　　向皓躺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半开玩笑这说：“你是怕自己会爱上我吧。”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被单上全是洗衣粉的清香，还带着女人独有的气息，像是某种青草的味道，向皓觉得自己快要迷醉了。
　　靳青走出卧室，轻轻掩上门，出门买了温度计和感冒药，又买了些菜。

　　快到中午的时候，屋外飘起了小雪。雪花看起来柔软脆弱，飘到玻璃窗上，转瞬就变成一小滴水，消失不见。天空像病人的脸，一片苍白。
　　靳青准备好下周上课要用的材料，就去厨房做饭。
　　她很会做面。和面，揉匀，放上一会儿，洗了菜再回过头去擀面。
　　靳青刚打算将油倒进锅里炒菜，就听见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很少有人知道她住在这里，靳青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个小缝，去看外面的人。
　　何铭越。
　　门外的这个男人微笑着看她，靳青将门打开，请他进来。
　　靳青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个没用过的杯子，便用碗盛了水端过来给他。
　　何铭越笑着接过碗，一口气喝完了一碗水。
　　他把碗放在桌子上，严肃地说：“青青，你现在过得很不错。”
　　靳青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你了，下班就想着过来坐坐。”何铭越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低头站着，两手交握，像是小学生在听老师训话。
　　“铭越，是不是有那个人的什么消息了？”何铭越正打量着她，女人却突然抬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
　　“我本来是想让你确认一下，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何铭越说完，站起身来，说：“青青，你现在这样很好。我先走了。”
　　靳青眼圈慢慢红了，她声音轻而坚定：“你想让我确认什么？”
　　何铭越在她笔直的目光下，慢慢变得无措起来，到最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男人，面容拍的不是很清楚，黑色的西装，拿着一根龙头拐杖。
　　靳青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她眼睛空洞，声音也是颤抖的：“是他，就是这个人……”
　　何铭越看她这样，走上前轻轻抱住了她，用手掌轻拍她的背安抚她：“没事了，都过去了，靳青。”
　　靳青眼眶发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两人都在想着不同的事情，突然一句话打破了这压抑的安静。
　　“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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