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作者:缺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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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洋与陆地


      禄榭所知的,都是亲眼见证的。禄榭也有不知道,比如说创世,比如说本源之力。人对于未知的曾经有一种敏锐得几乎诡异的直觉,看上去天方夜谭的传说在某些时刻反而无比接近事实,不谋而合。口耳相传的神话在这方面比禄榭有权威多了。
      第一眼看到鲸骨时我想到的是娘曾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鲸鱼的报恩。
      庞大、笨拙、缓慢的灰蓝色动物,唯有更宽广的海洋才能让它舒适自在地觅食、玩耍,或者只是无所事事地游荡。但有一只鲸鱼,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那个离海岸线足足有八百里的小水潭中,或许是小时候被巨鹏抓着飞过了千百里,在到达目的地前意外坠落了;或许是小水潭下秘密地连接着大海,顽皮的小鲸鱼游过了漫长的隧道,完成了它的一次伟大冒险,却发现自己已经大得无法再进入隧道了,无奈被困在了这方;或许是荒唐的神掬起的水,从指缝间落下了这误入他乡的小精灵。
      不管它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当渔夫发现它时,它已经可以轻易地掀翻他的小舟了。但它没有,它怯生生地,试探地,轻轻顶着渔夫的小船,左一下,右一下,好像以为这是它素未谋面的伙伴。
      渔夫惊愕地看着水中露出的大块头,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鱼,一瞬间以为自己遇上了怪物。惊慌的渔夫从摇摆不定的小舟上跳到了水里,逃命似的离开了往日熟悉的水域。
      在岸上气喘如牛的渔夫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张望着清晨还弥漫着水汽的水面,直到看到那岩石般的庞然巨物露出水面,又缓缓沉了下去,空荡荡的小舟在巨物留下的波浪中摇摆不定。
      渔夫双手空空回到家中,连赖以为生的渔网鱼叉都丢了,免不了被老婆子好一顿叨叨。他说了大鱼的事,但没有人相信,像船一样大的鱼,一定是昨夜的梦还没醒。
      沮丧的渔夫被老婆子逼着去拿回小船,又一次踏足从那个早晨开始变得陌生的水潭,惊喜地发现小舟已经停靠在了岸边,船上的东西一样未少。他探头探脑地在清澈的潭水中搜寻,什么都没有,那日的大鱼真的好像是他的一场梦。
      收回视线准备拖上小船回家的渔夫猛然一惊,小船无浪自动,缓缓升出了水面,渔夫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这才看清顶着小船的大鱼,方砖一般的大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子正将他盯着。
      渔夫骇得屏住了呼吸慢慢后退,水帘滴滴哒哒半掩着大鱼的面容,他感觉那紧紧闭着的大嘴随时可能将他席裹起来,吞个尸骨无存,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真被它吃了就会有人相信我了吧”。
      鲸鱼露出脑袋后就静静地停在那里,安静得像座孤岛。渔夫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那看似恐怖的庞然大物,它好像没有要吃自己的意思,它是想干什么?
      停了一会,鲸鱼又沉了下去,小舟漂在水面上,渔夫慢慢走近,发现那条大鱼就徘徊在小舟附近不肯离开,一发现渔夫要伸手去拉缆绳就会浮出水面将小舟顶在自己的脑袋上不让他靠近,最后不嫌麻烦地将小舟顶到了远离岸边的潭中央。
      几次试探后,渔夫发现这条大鱼只是将小舟当做了自己的朋友,丝毫没有要吃人的意思。大起胆子来的渔夫甚至有些怜悯这条大鱼,长得这样大,一定很难交朋友吧。
      没了糊口家伙什的渔夫变得无所畏惧了,他跳下水,游过大鱼身边,察觉到大鱼正在看他,加快了动作,一下蹿出水面攀上了渔船。
      鲸鱼好奇地看着小舟上的人拿起了木桨,在水中划动几下,小舟灵巧地荡开了。鲸鱼开心地追逐着终于学会了“游”的小伙伴。
      渔夫被明显活泼起来的大鱼鼓励了,卖弄似的将小舟划得飞快,看着紧追不舍的鲸鱼起了顽皮的心思,一个急转弯与大鱼错开了方向。摇头晃脑的鲸鱼疑惑地露出水面,愣是找不到分明刚才还在眼前的小伙伴。
      站在小舟上的男人带着爽朗的笑吸引了大鱼的注意,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了,一声不吭地沉了下去,不一会渔夫就发现小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动了起来,平稳疾速地在潭中转起了圈,水浪哗哗地从两侧飞过。
      渔夫紧握着船舷,体验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小舟甚至开始离开水面飞了起来,越升越高,渔夫颤抖着放开手,张开双臂,仿佛是自己飞了起来。
      大鱼觉得自己已经找回了场子,在岸边停了下来,后知后觉双腿发软的渔夫靠着船舷喘气,胳膊耷拉着落在小舟外,他突然觉得自己指尖触到了一个凉凉的又滑腻又粗糙的表面,下意识地摸了两下,他才发现自己摸到的是那条大鱼。
      鲸鱼依旧留在小舟下,刚才的嬉戏也花了它不少力气,它还是一头小鲸,驮着一艘船和一个人转了那么多圈已经感觉到了疲惫。它压根没发现有人摸了他,那种触碰太轻了,连水浪的拍击都比不上。
      渔夫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玩耍”过了,摸着大鱼让他觉得那就是一个孩子,他的孩子,他的大鱼。
      恋恋不舍的渔夫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只是有大鱼在,要在这水潭中打渔是不可能了,且不说大鱼会吓跑鱼群,渔夫想的更多的是这么大的鱼,得吃多少才能饱啊,自己还是换个地方捕鱼好了。渔夫拿起自己的渔具,迈下了小船,这艘小舟就留在这里陪大鱼吧,虽然再做一艘要花费不少功夫,但看来大鱼是不会让自己把它带走了。
      渔夫湿淋淋地回到了家,即使又被老婆子训了一顿,但心里欢畅的渔夫丝毫没有在意,兴致勃勃地盘算着接下来要再造一艘小舟,要另外找个鱼多的小河,还要每天分点时间去陪大鱼。
      鲸鱼没有成为渔夫一个人的秘密,去水潭边戏耍的孩子看到了奇异的水柱,还有一条灰蓝灰蓝的大鱼,比船还大。村里人终于相信渔夫不是在胡言乱语,纷纷赶去看那神奇的大鱼。
      可也没有人能说出这鱼的来历,怪鱼、鱼神、鱼母……各种叫法都有,甚至有人说那是神明在人间养的鱼,难得有个读书人犹豫地说了一句:“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北海有鱼名鲸,其之大不知几千里,这鱼现在虽没那么大,但保不准以后还会长呢。”
      村民们看了一段时间便厌了,大是大,还会喷水柱,但也没别的稀罕,水潭又变得冷冷清清。鲸鱼也不在意人来了又走,唯独在渔夫露面时会殷勤地到岸边迎接,渔夫给它带了几次从其它地方捕来的鱼,但也不见它吃,也就罢了。
      “这么大鱼,总不至于是喝水长大的吧。”渔夫的猜测虽不近亦不远矣。
      书生的话没错,鲸鱼不负所望地一日大似一日。渔夫在某天发现鲸鱼几乎快要有半个水潭那么大时开始犯愁,他摸了摸大鱼冒出水面的脑袋,它已不能在水潭中自由地游来游去了,连转个身都小心翼翼地,它也在疑惑怎么水潭变小了。
      连着抽了几晚水烟的渔夫做了个决定——他要挖一条河,让鲸鱼游到海里去,听说大海无边无际,那即便大鱼真的长成了“大不知几千里”,想必也是能容得下的。
      渔夫说干就干,大海在北方,全靠他自己挖,挖到死也到不了,他要先找一条通往北方的河,要够宽,要尽可能近一些。听了这个疯念头的老婆子跳着脚在家骂了一天不知所谓的老头子,又跑到水潭边指着大鱼好一通训,奈何大鱼也听不懂,老婆子骂到最后泪眼婆娑,蹒跚地回家去给自家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的老头子准备干粮。
      渔夫孤身上了路,他虽还没老到走不动路,但近几年体力也不行了。他曾经也身强体壮,可以带着儿子去东边的大河里迎着风头浪尖拉好几天的网,可儿子长大了,却嫌弃当渔夫又累又穷,执意去了外乡求财,多年未曾有过音讯。年纪渐长的渔夫只能在风平浪静的小水潭里捉点小鱼聊以为生,本以为此生也就如此过了,但意外出现的大鱼点燃了他。
      瘦长的背影支棱着,缓慢融入如火的夕阳中。
      一个月,天天去水潭边数落大鱼的老婆子几乎要以为老头子也像儿子那样一去不回时,褴褛的老头迈进了自己的家门。疲惫不堪的渔夫看上去老了好几岁,黑瘦的脸上胡茬乱长,看到老婆子时咧嘴一笑,就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渔夫一醒,老婆子就开始絮叨,她这一个月思前想后,怎么想都觉得渔夫是疯了才会觉得能靠自己从这挖到北海去。
      “河是那么好挖的吗?就没听说过哪条河是人挖出来的!我看你这老来癫也要有点限度,也不想想你都四十了,还有几年好折腾。那鱼我也去看了,大是大了些,但还能大过那水塘不成,实在不行就在水塘边上挖挖……”妇人手脚麻利地端来热汤热茶让渔夫洗洗身上的风尘,嘴里也是半点没歇。
      渔夫闷声不吭,洗了手脸,喝了热茶,他知道自己嘴笨,索性不与她吵,她也没坏心眼,只是求安稳。
      再多的话也说完了,两人陷入了沉默中,渔夫开了口:“不如,你回你娘那住阵子?”
      妇人一听就炸了毛,“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老了,还是嫌我啰嗦?前前后后操持这个家这么多年,就因着那条不知打哪儿来的鱼,你就要将我发落回娘家?”
      “我不是……”渔夫嗫嚅着,他是担心接下来几年自己若是去挖河,家里没人照顾她怕是要受委屈,才这样提议。
      妇人抹了把眼泪,背身坐下,呆坐了半晌,恨恨道:“罢了,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疯子,你若要去便去吧,我不拦你。”
      渔夫从未和她提过自己是将那鱼当作儿子看了,自从儿子离开后,她就听不得关于孩子的话,每次说起都要偷偷落泪。他只是觉得,那鱼就和儿子一样,小水塘容不下它,不如早早地替它寻个出路,免得困死在这儿,一如当初他丝毫没有阻拦儿子出门闯荡,他儿子也是条大鱼,这小山村会困死他的。
      渔夫休息了几日,挑了个晴好的日子动工了,斧子、锹子、锄头、柴刀轮番上阵,满头大汗的男人看了看日头,花了半天时间不过清空了一片林地。他杵着锹子发了会愣,后面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原来是老婆子来送饭了。妇人看他忙活了一上午的成果,却一句话也没说,没泼冷水也没发牢骚。渔夫有些意外,心中渐渐有些愧疚。
      老婆子带着空饭篮和老头子没说出口的抱歉回家去了,渔夫稍稍休息了会,开始向下挖起来。
      日复一日,太阳东升西落,白日变长又变短,黑夜变短又变长。
      村民们都知道了渔夫在挖一条河,为了把大鱼送到大海里去。有人觉得他疯了,也有人说这是神鱼不能轻易送走,还有人赞扬渔夫做的是大功德。村里人吵吵嚷嚷没个结论,却没人站出来帮渔夫,即便是认为应该将大鱼送回海里的人也觉得光凭人力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有神能将这么大一条鱼送到千里之外的海中。向来爱与人争辩的妇人这次却一句话都没说,照旧每日给渔夫送去三餐,风雨无阻。
      好容易挖出十里地的渔夫每天都累得一沾床就睡着,冬至那日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西边的山头大雪飞扬,雪停之后冒着着了火一般红光,一条条大鱼游在半空中。
      醒来后渔夫发现外面真的下起了大雪,不能继续挖,就去结了薄冰的水潭看看大鱼,大鱼却沉在潭底不肯出来。失落的渔夫突发奇想去昨晚梦到的山头看看。
      渔夫在山头发现了一棵长满了有如红珍珠般果实的树,红彤彤的有如一树花火,尝了一颗后发现力气大增,竟然徒手拔起了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树。
      心头一喜的渔夫采摘了许多,带回家告诉老婆子,妇人闻言毫不犹豫地吃了一颗果子,“这样我也能多帮你一些,免得你死在我前头。”老婆子嘴上不饶人,渔夫却知道她对自己是毫无保留。
      两人自那日起不分日夜地挖掘着河道,力竭了就去山上采果子吃,那果子神奇地分毫未少,每次去都能发现缀满枝头的珍珠果,旁人似乎是看不到这棵树,夫妇二人都认为这是上天的怜悯。
      两人终于将河道挖通,大河的水灌入河道的刹那,渔夫像个孩子般追着奔流的河水跑到水潭边,打开最后一道缺口。
      几乎已经占满整个水潭的鲸鱼兴奋地游入河道,缓慢前行。渔夫和妇人跟着它一路到了大河入口,鲸鱼一跃跳入了大河,凉爽的河水洗去它一身倦怠,喷出长长的水柱以示欢喜。夫妇二人互相搀扶着看鲸鱼往前游去,鲸鱼突然停了下来,调头回到二人身旁,将头露出水面,张开巨口像是在说些什么。
      渔夫二人微笑着看它,不时点点头,像听懂了它的话,好一会鲸鱼才又慢慢沉了下去,渔夫摆摆手:“去罢。”
      鲸鱼离开了,夫妇二人回到了村里,村民意外地发现时光仿佛在二人身上倒流了,他们看上去像二十岁的小伙和姑娘。听罢二人的故事,众人纷纷感慨到这定是神鱼报答二位的恩情。渔夫夫妇二人又在村中生活了很多年,七老八十了决定离开村庄去往海边,从此再没人见过他们。
      【游记:初三日,同样都是鱼,看看人家多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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