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心慌的殷丹不顾医师劝阻，强行让神识脱离身体游遍巨大空旷的神国之都，没有，哪里都没有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芜蘅怀胎五月，情绪越发敏感易变，与昔日开朗稳重的王妃判若两人。她不知又从哪找来一个与玉蝉有八分像的侍婢，时时刻刻相伴身侧，半步也离不开。
　　这次莫名失踪也是在侍婢离开了半刻钟的间隙发生的，最后见过王妃的宫人像见了鬼似的，颠三倒四地反复说他看见王妃骑着一条龙向王城外去了。
　　龙，在无花界是传说中与天地同生，同日月共辉的存在。即使是神族，都没有确切地见过龙，只有千百年口口相传的神话与童谣。
　　殷丹闻言只觉得荒诞，骑着龙，不如说骑着神王还更可信些。神王自从发觉芜蘅的真实身份后，一直有一口气郁结在胸，总还想着怎么拆散两人。
　　“报小殿下，城内外现在均在传看到一条金龙从宫中飞出，向着下野方向去了。”派遣出去在城中寻找王妃的亲兵匆匆来报，殷丹按住过度使用神识而疼痛欲裂的脑袋，亲兵说的每一个字都在耳边嗡嗡作响，殷小殿下只想发笑，呵，我的妻子和龙？我现在一定是在某些人不着边际的幻境中吧。
　　且荒诞且神秘，殷丹还是撑着几乎到了极限的身子前往下野，只要能找到芜蘅，龙又怎样，且信一回又何妨。药师哀鸣一声，带上保命的压箱货，追着跌跌撞撞的小殿下而去。
　　一路行来，龙出现的消息比浪涛还迅猛地席卷了那一带，两人根本不用亲兵带路，朝着人群奔走汇集的方向就准没错了。
　　临近下野，殷丹却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地转了个直角拐上通向深山的小道。“诶，大家都在往那走，你去哪？”跟得狼狈的医师刹不住脚，眼睁睁看着小殿下消失在小道尽头，脖子转得太快差点拧断了，好不容易才缓下来换了个方向追上去。
　　医师追到时，眼睛里却看不到殷丹了，满眼都是金灿灿的，不需要日月辉映，美丽的流光绕着巨龙修长身躯照亮了一整片山林，耀眼到鳞片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巨龙盘着身子，似乎将什么圈在自己的地盘内好生护着，犹如实质的目光盯着两位不速之客，龙尾不经意地扫倒了一整片参天大树，似乎是在彰显自己的绝对力量。
　　殷丹忽然往前了一步，巨龙猛地昂首，医师连连去拉小殿下没拉回来，意外地发现巨龙只是凑近了殷丹，硕大的金色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眼神由最初的戒备转为疑惑和不安。
　　殷丹正欲往前再进一步，金龙浑身一震，扭头看着自己护住的地方，下一刻，在殷丹和医师震惊地注视中，流光消失，金龙的身影渐渐朦胧黯淡，最后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再一次感觉到自己常识被挑战的二人对视一眼，殷丹最先回神向方才巨龙护在中央的位置飞去，医师还有点糊涂，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殷小殿下在那里找到了躺在乱木间睡得安详的妻子，脸上还带着已干的泪痕。殷丹痛心地抱起芜蘅，暗暗下定决心，等她醒来，就把真相告诉她。至于她的选择，殷丹不愿去想。
　　殷小殿下没有提来无影去无踪的大金龙，不止不提，也不准医师提。他没有说自己在下野前转向是因为听到了一声龙吟，事后证明除他之外无人听见那声响彻天地的悲鸣。他不知道金龙与芜蘅的关系，但他知道芜蘅的身份在圣族之外，又多了一个要保守的秘密。
　　相对于只是把龙当做远古传说的神族，圣族简直是龙的狂热信徒，他们相信龙是永生的，可以穿越黑暗深渊抵达另一头的无叶界，可以开启两个世界重新连接的大门，从未有人见过龙只是因为现在龙都在无叶界不愿意过来，只要找到正确的祭祀之法，就能将龙从另一个世界召唤过来。简而言之，龙在圣族人心中就是万能的，只要找到龙，就是得到了一切。
　　殷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圣族知道芜蘅就是姜甜，还是有金龙护体的圣族人，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芜蘅一直没有醒来，但身体也没有虚弱的痕迹，医师再三检查后也只能说她现在非常平静地睡着。殷丹在她醒来前封锁了所有关于王妃骑着一条龙的谣言，金龙的出现已经传播得太广，殷丹只得在传闻的基础上稍作修改，最后大家都相信一条金龙从黑暗深渊现身，横跨神国，向着西方去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芜蘅睡了半个月后苏醒了，并且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对那些陌生女子的迷恋，恢复了姜甜的秉性。殷丹喜中掺忧，准备好的真相没有用武之地，但芜蘅的转变毫无疑问地与金龙有关，这次它可以让芜蘅忘记玉蝉，那下次呢，是不是也可以让她忘记殷丹？
　　芜蘅的离开毫无预兆，诞下一双龙凤胎的她在双生子满月后的某天消失得无隐无踪，殷丹只得到一片孤零零躺在书房桌上的竹简和一对哭泣不止的稚子。
　　“我去找她了。”竹简上只留下这一句话，殷丹恍然大悟，芜蘅并没有忘记玉蝉，她只是做好了决定，所以才会如此平静。
　　殷丹向所有人隐瞒了芜蘅的离开，他伪造了一个生产时伤了身子的妻子，从此长年卧床不得出门，仅由小殿下和医师亲自照料。殷殿下还因此在骁勇善战之外得了一个长情专一的美赞。
　　三十年后，一名黑衣女子深夜闯入了殷小殿下的寝宫，她将赤红的匕首抵在面沉如水的殷丹的脖子上，神智似癫似狂，口中不断重复着：“我找不到她，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是不是！”
　　久别重逢的方式竟是兵戎相见，殷丹的心都被撕裂了，这么多年，他说服自己接受姜甜的离开，接受她因为一生情所以不爱自己，努力把孩子养大，努力在看到女儿与她越来越相似的面孔忍住不要想起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轻易地被姜甜的一句话毁掉了。
　　姜甜的闯入已经惊动了守夜的侍卫，大敞的殿门外，嘈杂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破碎的火光涌了进来，殿中却只有一个背身长立的殿下，窗户也敞开着。侍卫们面面相觑，“退下吧。”轻轻的一句让解除了侍卫们定身符一般，他们又如来时一样流走，殷丹望着窗外的月色，嘴角一弯，要笑不笑地低声呢喃：“是，但我偏不告诉你她在哪里。凭什么只让我一个人心碎呢？”
　　暗色的血迹掩藏在宽大的袍袖下，殷小殿下手心多了一道几可见骨的伤口。他没有叫医师，也没有自己治疗，反而伸出手掌端详姜甜给他留下的最明显的伤痕，却及不上那些她留下的没有伤口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已近疯狂的姜甜丝毫没有顾忌宫殿的侍卫，但双拳难敌四手，当她又一次狼狈地被押送到神王面前时，她已杀红了眼，见到谁都只会嘶吼一句话：“把她还给我！我只要她！”
　　“芜蘅？”神王试探地叫了她曾经用过的名字，然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哦，是姜甜。”
　　“臭小子帮你瞒了那么多年，你怎么又回来了呢，还是这副模样？”曾几何时也欣赏过姜甜的大将风范的神王略带可惜地看着下面显然神智不清的人。
　　姜甜狠狠地盯着与殷丹神似的王，突然暴起挣脱了侍卫的束缚，直直杀到神王面前，侍卫大惊失色，转瞬间姜甜已被神王扔回了殿中，四五个侍卫赶忙冲上去牢牢地将她压在地上。
　　神王捏着带血的匕首，冷眼看着被摁在地上犹在不甘挣扎的女人，吩咐道：“将她交给小殿下处理。”
　　殷丹正牵着女儿，遛着儿子，听到了侍卫前来汇报昨夜在宫中捉住的闯入者，殷小殿下俯身拎起了跌倒的小儿子，漫不经心道：“哦？刺杀神王，斩了吧。”
　　殷丹带着两个孩子去观刑，懵懵懂懂的孩子坐在父亲肩头，好奇地张望着被五花大绑禁锢在洗罪台上的女人。大女儿问了一句：“她是谁？”
　　“一个想刺杀你阿爷的人。”殷丹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中仍不停止在人群中搜寻的姜甜。
　　“为什么要刺杀阿爷？他干坏事了吗？”大女儿天真无邪地舔着糖人，殷丹将孩子们放到了地上，低笑了一下：“没有，是我干了坏事。”
　　女儿更加不解了，殷丹没有再做解释，让宫娘将二人带回去，微微向站在不远处的亲兵颔首，亲兵心领神会，将殿下之前吩咐他去提的人带了过来——一个女人，正是姜甜朝思暮想的玉蝉。
　　长期囚禁让玉蝉形容枯槁，浑浑噩噩，压根联想不到曾经灵动能干的侍婢，他让玉蝉站在自己身侧，走上了主刑的高台。
　　甫一上台，姜甜的眼神就紧紧粘在了这个方向，殷丹心里苦笑一声，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会在意她到底是在看玉蝉还是看自己。
　　行刑的钟声响起，姜甜恍惚了一下，似曾相识的钟声，她视线稍稍偏移，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男子，他正在冷冷地看着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姜甜心里突然很难过。
　　长刀出鞘，姜甜又把视线放回到了玉蝉身上，原来是她啊，我找了这么久，原来她在这里啊。但是……但是……我怎么，高兴不起来呢？我那么爱她，找到她了，为什么……姜甜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长刀呼啸而下。
　　场中突然金光大盛，行刑官连人带刀被金光弹开。一条金龙瞬间出现，将姜甜牢牢护在身下，昂扬的龙头居高临下地盯着殷丹，围观的人群哗然大惊，顿时四下奔散。
　　金龙悲愤地看着殷丹，似乎在谴责：“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殷丹无谓地笑了笑：“爱之不得，如陷深渊。”
　　远处纷乱的人群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幼儿惊呼声：“阿爹！”殷丹敏锐地望去，原来是尚未走远的小儿子，被慌乱的人群与宫娘冲散了。殷丹顾不上金龙，飞身去解救被撞到在地的小儿子，金龙若有所思地看着焦急的殷丹。等他将儿子抱到手上时，一道金光瞬间冲进了小儿子的额头，方才还哭哭唧唧的小儿子顿时昏了过去，殷丹回头一看，金龙业已消失，宽阔的洗罪台上只余一个生死不明的姜甜。
　　【游记：廿二日，又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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