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作者:缺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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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回到过去


      黑色海水咆哮着席卷了摇摇欲坠的龙宫,地面向下塌陷,龙宫像被拆散的积木般飞快地被卷入汹涌的漩涡中,巨大的支柱、成千上万的琉璃碎瓦、珊瑚的断枝,混杂在卷起了海底泥沙的巨型漩涡中缓缓下沉。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漩涡眼直射而出,从地底奔逃而出,直直地穿过海水、泥沙、残垣断壁,照透万丈的海水,直奔海面。光柱像撑起海洋的定海神针矗立在漩涡中,挣脱层层海水的阻拦,向上寻找阳光。光柱破出海面的刹那,闷雷声响彻天地,人们受惊后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天高云轻,什么都没有,除了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有什么要来了,每个人的心头都划过这个念头,但是什么来了呢?
      街头卖热狗的大爷收起摊子,一人一根免费热狗驱散了围着他的小调皮们,拖沓着脚步向城外走去;与此同时,某片场手握长剑直逼敌军首领的青年将领丢下手里的剑,一言不发掉头离开,留下头大的经纪人应付身后的嘈杂;偏远的村庄,高耸入云的大厦,怡人的海上小岛,荒无人烟的沙漠……所有知晓真相的人都向着他们眼中千百里外都清晰如在眼前般的光柱赶去。
      离光柱最近的地方,白衣墨发的男子伫立在风平浪静的漩涡之外,望着自己的空荡荡的手掌,就在刚才,那个人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又一次无所谓地推开了他。男子猛地握紧拳头,冷冷地注视着越来越大、吞噬着海底万物的漩涡,灵力从全身暴起,将他身周的海水震荡开一丈有余形成了一个真空带,还不等海水再次涌上来,男子化作一道光影直冲向漩涡中央!
      东海边的杂货店,留下来看家的黑猫舔着爪子审视眼前的光柱,半晌才呆呆想起这个光柱所代表的寓意,尖叫一声,炸毛地往外面跑。
      至于陆老板么……
      脸上暖洋洋的,还有一点痒,我挠了挠脸,懒懒地翻了个身接着睡。湿润的触感从手掌传来,我惊坐起身,发现自己置身一片沙滩上,海浪柔柔地拍打着脚面,我蜷了蜷脚趾,意识到自己身无寸缕。作为一个在现代文明社会中生活了近千年的妖怪,我还是有基本的廉耻心的,挥手给自己套上了一身衣服——嗯?等等,身周充斥着纯净饱满的灵气,熟悉而舒适的感觉几乎让我热泪盈眶!但紧接着我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严启,竟为了那个蛇妖,血祭开启了万年前被龙族之王封印于东海龙宫之下的溯回之轮,还把我一起拉了进来!
      溯回之轮来自人界,是一位鬼才在巧合之下得到母神遗留的法杖残片后,以此为核心改造出的可以逆转时空,溯回光阴的神器。但开启此轮的手段极其血腥,而开启后后果严重者甚至可以摧毁一方世界。溯回之轮的铸造者以身为祭,第一次开启了溯回之轮,光路下通地府上达天庭,贯穿三界,平地而起的龙卷风紧紧守护着光路,毋论人鬼,只要能穿过风障,都可以进入光路,进入后只有两种后果——被时光绞碎灰飞烟灭,或者被送到你心心念念想回去的那个时候。当然这都是据说,没有人现身说法。
      然而这并不阻碍三界人鬼仙前赴后继跳入光路中,再没有人回来。三天后,光路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后三百年,人间大乱,北方旱魃出世,南方洪涝遍地,销声匿迹多年的凶兽又一次横行在太一洲上;地府轮回殿挤满了哀嚎的冤魂,镇压在各个大狱中的恶鬼被人间的戾气激得躁动不安,频频造反;仙界星辰乱轨,一改往日的宁静祥和,仙气凋零,魔障横生。天帝意识到事态失去掌控之际,请出了龙族隐居的王,用继承的神龙之力将母神遗泽缔造的神器封印于东海至深海底,并于上建造龙宫,命龙族镇守于此。自此,龙族分居四海,真正开始掌管海底事务。
      但这不是唯一一次溯回之轮被开启,之后还有一次半,一次是龙族小太子监守自盗,为了一个赌约强行打开了封印,代价是东海三千年寸草不生生机全无;还有半次,是仙魔之战时,魔神攻破了龙宫,开启后尚未来得及进去,就被苏醒的神龙王打得措手不及,灰溜溜逃走了,而神龙强行吞了神器,那一次没有人进入光路,但天地间唯一的神龙后代就此陨落。
      我还记得被漩涡抓住时的感觉,全身被四面八方的海水像触手一般缠住,却奇异地没有窒息感。被拖拽着进入大漩涡后,我甚至感觉自己是在一艘水平航行的巨轮上,围绕着光路缓缓下降,还可以观察到无数海底藏物在漩涡中沉沉浮浮——一条奋力挣扎的虎鲸,徒劳无功甩着尾巴却被带着一层层向下,一声声悲鸣应和着远方传来的鲸歌;沉船残片上趴伏着的大王章鱼,所有触角都紧紧扒着自己往日的牺牲之所,护在身下的,是尚未孵化的幼仔,它茫然地看着眼前飞速旋转的漩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下却依旧坚守着阵地,每一只触手都在向漩涡宣战;龟裂的玉石支柱,我认得它,东海龙王后花园中央的蚌柱,顶端呈向下凹的弧形是为了让小龙王最爱的蚌母稳稳地躺在上方……
      越接近底部,越是眼花缭乱,转眼间光柱近在眼前,我紧张地屏住呼吸,双手不由自主地向前推拒,却毫无阻碍地被水流送进了光柱中。然后我就——睡着了。的确是睡着了,不知身在何处,温暖柔和的水流、亦或是光,轻轻拂过身体的每一寸,连带梦境中笑声都轻盈而甜美。我醒来时嘴角依旧是不自觉地上扬着,被别人看到就是一个裸-男傻笑着坐在沙滩上。
      但我现在身在何处,如果说溯回之轮能将人送回到他执念最深的地方,那我呢?仙界隔离前的生活已经恍如隔世,我自认为已经把什么都放下了,那没有了如许挂念,溯回之轮会将我送到何处呢?至于严启,我想,他应该是回到了我咄咄逼人百般挑拨那时吧,只要没有脱口而出那些伤人的话,他还是可以继续和他的大王一起生活下去的,的确是我看错了他,他比自己想的更爱蛇妖。
      我缓步走上沙滩,入眼是陡峭的山崖,山崖上露出尖尖的茅草屋顶,晃动的身影忙碌着将什么堆到悬崖边。许久没有掐诀,我差点将自己刚上身的衣裳给点了,好歹捋顺了隐身咒,随后满意地招来一阵清风,送隐去身形的我上山崖,啊,这种久违的畅快和轻便,真让人不想回去。
      但是映入眼帘的场景让我质疑自己到底身处何时,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界都开放到不需要穿衣服了。满眼都是十八禁,忙碌的人群嘴里叽里咕噜的,完全没听出来说的是哪国语言,我一头雾水地站在山崖头,看着他们将一种细长的茅草捆成一束,然后扎成一个个草圈,整整齐齐摆放在悬崖边。一个头发泛白的中年人站在队列外指挥,时不时指指天上的太阳,似乎是在说太阳就要下山了,大家加快啊。
      我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随地坐着看他们忙碌,突然到了一个压根不知道是哪的地方,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竟是看着他们重复堆草垛看了一下午,等到太阳缓缓落到海平面时,悬崖边已经铺满了嫩绿色的茅草,我突然有一种“啊躺上去应该很舒服吧”的感想。还不等我付诸实际行动,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不是寻常的安静,简直到了大气都不敢出的地步,没有野兽来袭,也没有天生异象。人们安静地在草垛前分作两列,注视着从最小的茅草房中抬出来的一个架子,抬架子的是两个壮士,动作却轻巧地像雨燕,轻手轻脚地将架子抬到了草垛前,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被人从队列中推搡了出来,满脸泪痕,紧咬下唇不肯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缓步上前,从木架上抱起一个熟睡的孩童,看身量不过三岁的模样,女人哀伤地凝视着怀里的孩子,最终还是在大家无声地催促下,咬咬牙将孩子轻轻放在了草甸上。孩子一直在熟睡,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若不是我离得近看到孩子呼吸间起伏的胸膛,差点以为自己参加的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
      孩子被放下后,女人跪坐在草甸边不舍地看着他,几乎要伸手去触摸他稚嫩的脸颊,伸出去的手停在孩子脸前一寸,隔空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紧接着女人就被抬架子的壮士拖开了,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人们转向大海的方向,虔诚地跪拜后,井然有序而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各自的草屋中,在最后一丝晚霞消散前关上了门,再无人出来,只留下草甸上依旧沉浸在梦乡的孩子。
      等到月亮升到半空,他们都没有出来把孩子抱进去的意图,我散去隐身咒,走到草甸前借着月光观察那个孩子,嗯……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嘛。孩子的睫毛动了动,我知道他醒过来了。孩子睁开了眼,还没完全清醒,巴眨巴眨眼,抬头看到我,疑惑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叽咕语。我马上发现了孩子异于常人的双瞳,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色,带着金属的光泽。我有点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了,应该是类似于向神明献祭妖魔之人的活动吧。
      孩子坐在草甸上一脸疑惑地看着我,我怜惜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可怜的孩子,只是因为奇异的瞳色,就这样被当做无辜的牺牲品。海边夜风最猛,毫无防备的孩子这样在悬崖上被吹一晚上,小命恐怕难保。就在我的手碰到孩子时,孩子突然两眼发直,视线涣散,失去了所有表情,呆滞地看向虚空。我急忙撤回手,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禁摸,莫不是给我摸傻了?
      我手足无措地在草甸前踱步,孩子自从刚才被我摸到后,到现在月亮都从东边爬到西边了,还是一副呆滞的表情,连眼睛都没眨过!即使身为妖怪我心里也有些毛毛的,难道这孩子不能碰,不对啊,刚才那女人不是还抱他了嘛。思前想后,夜间越发清凉的风让我猛地想起来孩子还光着呐,当下随手抓出一件披风,在不碰到他的前提下,尽量把他裹得严实些。
      其实作为一个妖怪,我这个时候应该没心没肺地走掉,但同时我也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妖怪,我撞见他们祭祀也就罢了,不救这个孩子也没什么,偏偏我手贱,还去摸人家,还把人家给摸坏了,这我就不能走得心安理得了。就在我纠结要怎么唤回男孩的神智之际,男孩又眨巴了一下眼睛,也不迷茫了,我听到了一个古怪但是竟能听懂的声音:“你是……妖怪?”
      没想到他出了一会神就学会了一种新的语言,我震惊之下忘了回答,男孩又皱着眉缓慢地问了一遍:“你、是妖、怪吗?陆……陆老板?”
      若说他只是在我接触后学会了新的语言也就罢了,但他是怎么知道我姓陆?!莫非……
      我弯下腰,直视着那双银色眼眸,缓缓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唔,咕叽哇啦,兜喵……会飞的、太白…乌拉布鲁…小阎阎……”孩子掰着手指头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堆,还掺杂了咕叽语,最后兴奋地喊出:“师糊!”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被献祭的最大原因,不是因为这双眼睛,而是和我一样,有可以看到他人记忆的能力。三岁的孩子,话还说不利索,就被人发现了恐怖的能力,以神的名义,他们要将他杀死。我直起身,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那个女人躲起来的草屋,不舍又怎样,还不是一手将自己的孩子送上了死路,这一刻心里涌上了许久未曾访问的杀意。我忍住心头的杀意,垂眸抱起了孩子,将他裹进怀里,低声应道:“嗯,是师父。”
      出于同病相怜的愤怒,我带走了孩子,迈上了一条不知目的在何方的道路。我不知道溯回之轮将我送到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会碰见一个拥有和我一样的能力的孩子,他又是谁……我感觉到了疲惫,甚至忽略了摸到孩子时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的记忆,短暂的记忆像颗小石子沉入了我庞大冗杂的脑海一角,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将他记起。
      【游记:廿九日,我真是天生奶爸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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