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是先有妖界，还是先有妖怪？这是一个妖怪们争论了许多年的问题，提出这个问题的妖怪，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疑问流传了那么多年吧。为了解答这个疑问，衍生了无数个妖界诞生的传说，主流派比较认可的有两种说法。先有妖界派——天地初成，天之极高，地之极广，北地寒、南地湿，唯相交之地，有一灵谷，吸纳天地之灵气，集齐日月之精华，汇聚万物精妙，于此之中诞十妖，谓初代妖。以谷为界，占地为王，自此妖界自立。而到了先有妖怪派那里，这灵谷就不是天生地长的了，而是当初上古大妖气愤于神龙不允许妖怪进入仙界，硬生生在大陆中央劈出了一条裂谷，供妖怪栖身，久而久之，汇聚起来的妖怪建立了妖界。除此两派外，还有意识流派、唯物派、天地感应派等等不一而足。
　　虽说作为一个靠卖消息生存的店长，我应该是无所不知，但毕竟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怪，这种过于久远的事情即使我想考证也有心无力。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妖怪，我至少还是知道妖界是在哪里的。
　　“喵？”豆芽昂着尾巴蹭了过来，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略微紧绷的脖子，顺势把他拎起来抱着顺毛，漫不经心道：“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要放过他，看你上火的，又开始掉毛了。”我嫌弃地甩甩手，啧，一手黑毛。
　　我一度觉得豆芽喜欢那个时不时给他开小灶、整天乐呵呵的老头胜过于我这个不懂照顾猫又很难讨好的主人，故而师父被杀给豆芽带来的打击一点不亚于我。又是天生不对盘的鼠妖，不难怪豆芽对严启的敌意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消散。
　　妖界一向不是非常太平，虽说有妖王，但是能当多久取决于他的能力与运气，或许还有智力。新妖王是来自一座无名山的蛇妖，法力强大，脑子却好像不怎好使，就我目前听到的传闻中，不少都在明着暗着嘲讽新妖王是个乡下妖，估计藏在深山老林里修炼把脑子都炼没了，竟然任凭一只鼠妖指使。新大王的莽撞、无知衬托出了严启的精明与手段，大家畏惧严启多过畏惧新大王。
　　那只命大的老鼠妖藏了这么多年，在我已经将此事抛之脑后之际又大摇大摆地借新妖王的风头出现，想必这些年的韬光养晦让他有了制敌的法宝。我相信他不会忘记我，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过去的这些年足以让我在听到他的消息时无动于衷，更不至于以为改了一下名字我就认不出他来吧，拜托，姓都没换，也太敷衍了吧。排除了智商硬伤的可能性，那么就是他已经有了必胜的信心，或者笃定我不敢轻易触犯妖王的领地。但我只能遗憾地再一次教育他，要藏就要藏好，尾巴毛都别让我看见，只是稍微改一下自己名字这种程度，简直是站在我门口侮辱我的智商，我能忍，门上贴的门神都不能忍啊！
　　当然这不是说我对新大王毫无顾忌，毕竟潜藏深山修炼出来的大妖都不是轻易好惹的，捕鼠计划还是要从长计较。
　　我带着豆芽慢悠悠动身去往妖界，现在正是三月，听说那里六月时节最美，簇满鲜花的小径、空气中荡漾的树叶清香、还有从背后拂来轻柔的风，饱满甜蜜的果实从恋人手中递过来，仿佛永远都不会变质——这是我从一个妖界原住民那听来的，他上外游学，心里还挂念着那个在他眼里一年四季都比人间好的妖界。也有可能是因为来了人界没多久就被人骗得团团转，以至于要上我店里打工赚点路费这一点让他对人间生出了不满之心吧。那时我开的是一家点心铺，完全不是因为我手艺好，而是当时喜欢点心的人太多了，点心店是最赚钱的，以至于我费尽心思寻了个花妖，利用种族优势，做出带天然香氛的点心，在店铺林立的街上获得了一席立身之地。我还考虑过要不要就此娶了那个小花妖，但被人家义正言辞地拒绝后我才知道会赚钱不能作为我想娶她的原因。
　　我准备一路游玩过去，正好可以去见识见识那个小滑头说的迷幻六月到底有多迷幻。
　　运气不是很好的我狼狈地带着黑猫险险地蹿进了妖界——无人谷的入口，背后传来箭雨破空声犹在不甘地追过来。我吁了一口气，耸耸肩向一边大喘气一边鄙夷我的豆芽做了个鬼脸，我也没想到这附近有那么多猎妖人啊。有惊无险进了谷，猎妖人胆再肥也不敢踏入这号称有千万妖众的无人谷，事实上，只有一种人敢，佩戴着妖王御赐的通行玉令的妖界商人，俗称捞金客。最初无人谷尚未设谷口关隘时，凡人还可以随意进出妖界，当然一般人也不会没事跑到妖界长见识，毕竟谷里有的是吃人的妖怪，进出的一般都是刀口舐蜜的小货郎，走贩人界的新奇玩意，那时妖怪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往往一出手就是金块玉石，小货郎若是运气好些，不碰上肚子饿又脾气暴的妖怪，进一趟无人谷就能发一笔横财，当然我也见过被障眼法骗得血本无归在无人谷口挂尸的小货郎，谷口那棵古松上少说挂过上百具尸体。
　　但妖怪也不是傻子，摸清了人界的金银价值后，小货郎的生意就有点难做了，但靠着巧舌如簧，还是可以赚个够。直到某次人界遭了饥荒，又逢乱世，大股灾民听闻妖界鸟语花香，衣食丰足，左右都是死，进了妖界活下来的可能性还大些，成批地涌入妖界，那一次可谓一场妖界未曾预料的大灾难。
　　此间发生的事暂且按下不表，却说五个月过后，妖王联结谷内大妖在谷口设了非妖不能入的屏障，妖怪们对于在谷内造成了巨大破坏的凡人心有戚戚，一时间人妖间的矛盾到了无法调解的高度。但时间冲淡了痛苦的记忆，重新生活的妖怪们发现生活中少了些乐趣，无人谷内工匠做出来的模仿人界的小玩意总有些不伦不类，点心吃起来似乎也没那么香甜，被惯坏又记吃不记打的妖怪们纷纷要求妖王打开禁制，那一届妖王算脑子灵活的，取了个折中方案，颁布了妖界准入条例，只有得到通行玉令的凡人可出入，一月两次，不可转让，不可出售，妖怪们也不可以无故伤害佩戴此令者。妖怪们第一次欢欣鼓舞地通过了妖王颁布的法规，妖王派遣座下能将寻访人界，寻找货源丰足的商人签下协议，丰厚的条件让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欣然同意，自此重新搭建了人妖两界的商贸来往。
　　猎妖人也算是商贸往来的衍生物，起初有不法商人通过诱拐、绑架等方式偷偷将谷内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怪带出无人谷，卖与大户人家做玩物，一时间美貌又神奇的妖怪成了权贵间炫耀的资本，供不应求自然有人铤而走险，哪里传闻有妖怪，哪里就会出现猎妖人，到如今，竟是敢直接蹲守在无人谷口，贪婪竟和忠诚一样，可以让人舍生忘死。而且现在猎妖人的目标已不再只是没什么法力的小妖怪了，有些法力的妖怪能卖一个更高的价钱——比如我这样的。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竟然还有修道者，你们师父知道你们修道是为了捉妖怪卖钱吗？
　　或许是因为在谷口被人追杀让我心情不是很好，六月的无人谷并没有如学徒妖怪说的那样让我迷醉，浓郁的花香还有些恼人。更恼人的是，我连客栈的门都还没踏进去，就碰上了出门游玩的新任妖王和形影不离他的蒙面鼠妖。妖王坐在十六抬的坐辇上，前拥后簇着形形色色的妖怪，浩浩荡荡出城赏花，蒙面鼠妖恭敬地跪坐在王的下首，低头与妖王说着什么。
　　我冷眼看着一行妖在热闹的街市上破开一条大道，大摇大摆往前走，被冲散的行人不满的叫嚷，在护卫的扫视下又只能灰溜溜地化作咕哝不清的抱怨。冷不丁地，坐榻上懒洋洋的蛇妖朝我这边看来，冷漠的三角眼搜寻着什么，我淡然垂下眼眸，抱着黑猫转身进了客栈，妖王果然好法力，五感灵敏，看来正面刚我是没希望了。
　　但后面发生的事不得不说是天助我也，出去逛夜市的我听闻傍晚边妖王回城时不见鼠妖陪伴，花楼里酒醉的护卫毫不留情地嘲笑鼠妖弄巧成拙，触怒了大王被赶下坐辇，还被限制不准再进入妖王宫殿。这一消息落入有心人耳中——比如那些早对鼠妖心怀不满的妖官，比如惦记着妖王宝座的妖怪，再比如想要鼠妖小命的我耳中，无疑是最动听的。
　　我耐心等候了三天，没有听闻妖王改变心意，挑了个明媚的早晨，游刃有余地找上了门。
　　“是你！”毫无防备的鼠妖被我定在床上时略显惊慌，没有带面罩的脸暴露在晨光下丑陋又苍白。我按住怀里蠢蠢欲动的黑猫，悠然点了点头，“是我。怎么，没想到我敢来？”
　　黑猫的利爪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一双碧眼狠狠地盯住动弹不得的鼠妖，要不是我按得牢，估计早蹿上去挠他了。我被抓得有些疼，不满地敲了敲豆芽的脑门，又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脊背，试图让他冷静些，不要让我因为吃痛而叫出声来，那就太丢人了。
　　我四下看了看，偌大的严府，竟是除了严启外再无一人，我却一点都不奇怪，正好方便我办事。
　　我不客气地自己找了地方坐下，离床远远的，严启那张脸太伤眼睛了，虽说罪魁祸首是我，但现在看着我倒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直接了断他，真丑啊。巴掌大的脸上，密密麻麻布了无数细密狰狞的疤痕，最深的是一道横贯鼻梁的鞭伤，当时那条鞭子我还是花了大价钱买的，用了一次就坏了，真是可惜。
　　“你折磨我折磨得还不够吗？”鼠妖这几日过得应该很不好，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还有些自暴自弃。
　　“唔，够了。”我思考了一下，觉得我也不想再折磨他了，那时折磨他是为了泄愤，现在我却嫌麻烦。
　　“那你来做什么？”严启眼珠一转，以为看到了一线生机。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舒适地斜倚在靠垫上，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我师父死了，你怎么可以活着呢，我当然是来杀你的呀。”鼠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灰败的脸上呈现出果然如此的自嘲。
　　“不过，我很好奇呐，你是怎么凭这样脸赢得妖王欢心的？”我话锋一转，直指他和妖王间存在超乎寻常的情感。
　　鼠妖惊了一下，眼神闪烁，闭口不言。既然他不说，只能我来说了，“你家大王的眼神也是差了些，据闻蛇妖的眼神都不太好，我今日才相信，你这样的也下得去口，你们在床上的时候他敢看你的脸吗？”
　　“住口！”鼠妖气急败坏地怒吼，起伏不定的胸膛泄露了他愤怒的情绪。我却不知他是在气我口无遮拦说他丑，还是在气我嘲讽他以色侍君，但不重要，我要的就是他生气，生气的时候说出的话才是最伤人的。
　　“你爱他吗？哎，看我问的什么呀，你当然爱他了，毕竟你这副尊容，难得有个妖可以接受，你还不死命抓住。法力那么高强，还可以做靠山躲避我的追杀，一举两得，你何止不亏，简直赚翻了。”我啧啧赞叹着鼠妖这个算盘打得精妙。
　　鼠妖被我气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咬牙切齿阴森森地说：“我怎么会爱他，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要屈身人下来换一日安宁！你不敢杀我的，在这无人谷内，无人躲得过大王，今日你杀我，我就在奈何桥上等你明日相会！”
　　门外的人终究是按捺不住，我好好关上的门无风自动，嘭地撞到墙上都没再弹回来，一股强大的灵压直奔床头而去。我抱着黑猫起身，迈出房间，朝门边施了一礼。妖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几乎遮住了门外的光，一步步逼近床上呆若木鸡的鼠妖，此时才是真正的面如死灰。
　　房门在妖王进去后又嘭地自动合拢，我将这个视为逐客令，老老实实抱着黑猫走了，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鼠妖这次小命难保，我也算是可以告慰师父那不知道在哪的魂魄了。
　　我为什么会知道鼠妖和新任妖王间不可描述的关系？首先，我听闻妖王上任后赐予了鼠妖无人谷除王宫外最大的府邸，但那个府邸至今空无一人，那么严启住在哪里这个问题就引人深思了；其次，妖王上任后没有接受任何人上供的美人，听说有一次严启主动向王推荐美人还被王痛斥了一顿；最后让我完全确认的是两天前我“无意间”摸到了妖王身边侍婢的手……晚上被迫听床脚什么的，惨啊，太惨了。
　　这么大的筹码，不利用一下太浪费了，嗯，那我就赌一把好了，就赌严启不爱妖王，只是为了利用他才留在他身边的。这样看来，我好像赢了。
　　我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迷人的六月无人谷，之后不久就听闻妖界又换了新的王，而那只耀武扬威的鼠妖，再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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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招真是够狠啊，我可是足足躺了半年都没能起身。”严启愤愤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我不满地蹙起了眉头，才躺了半年，蛇妖你不给力啊，口上一点都不饶人地怼了回去：“过奖过奖，你从你家大王身下活下来也是很厉害。”
　　“你！”鼠妖被我气得一时不知回什么，顿了半晌突然笑了，“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当年执着于找我报仇，不就是因为于心有愧，你心知肚明你才是害死你师父的最大凶手！真要复仇，你就应该以死谢罪。”
　　心一瞬间沉了下去，严启揭开了我一直拒绝吐露的事实：交友不当的，是我；招惹天师的，是我；求助师父的，是我；所以最后导致师父被天师所害的——也是我。严启说的没错，我当年追杀他，除了为师父报仇外，还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他和天师头上，全然不去想是因为自己师父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今天严启将这个始终未愈合的伤口又撕裂开，当着太白的面狠狠地打了我的脸。
　　但我没有如他所愿陷入自责的深渊不可自拔，我冷冷一笑，镇定地反驳他：“是，我知道我才是罪魁祸首。但是这也不会改变你出卖了师父的事实，即使我要谢罪，也要先杀你。”我是后悔当初自己为老头招致的杀身之祸，但以死谢罪是最蠢的，即使在地府见到了老头也会被他劈头盖脸骂一顿再逐出师门，他一向教导我们要“做妖怪就要有妖怪的样子，不要动不动为了儿女情长就要死要活，什么最重要，活着才最重要，活着才有可能。自己去死是最蠢的，既对不起父母生养，也对不起你吃掉的鸡鸡鸭鸭，更对不起师父我老人家的教育”【这是老头的原话】。
　　鼠妖也没想到我师父是个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的角色，发现这完全没有扰乱我的心绪，感觉有些懊恼，我发现他蒙着脸真是不方便，我都没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了，但再一想他那张脸，还是算了，就当自己在打电话吧。
　　“所以你是准备让我省点力呢，还是想再挣扎一下呢？”我好心地提供了死前服务选项。
　　“你想知道当年为什么他为什么没有杀我吗？”鼠妖突然提起当年他躲过一劫的事，也是我至今没有明白的事，想他如今无处可逃了，我暂且听听他的故事吧。
　　【游记：十六日，说好的异性相吸，我碰到的怎么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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