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不要去。”太白面无表情地拒绝了我邀请他一起出海的建议，更像是命令。
　　“可是……”我犹豫着这个时候似乎不是反对太白的好时机，他从前虽说冷淡些，但最近脾气见长，那张合该多情温柔的脸整日都板得和大理石雕刻般坚硬。
　　“没有可是，不要去。”太白打断了我的话，放下手里的书，不满的眼神扫了过来，我心里不禁抖了一下，到底是谁惹到他了，我都没有追究山上我想起来的那些事情，他有什么好气的，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真准备当我娘啊。
　　泥人也是有脾气的，更何况我是修身养性那么多年才炼就看上去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我也是很凶的，哼。
　　“那我自己去好了。”我无谓地耸耸肩，嘀咕着谁求你去了，老子自己去还不行。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气氛瞬间绷紧，太白平静的面孔只是风雨欲来的掩饰。
　　“给我一个理由。”虽说很不满太白这样独断专制，我还是给他一个机会解释。
　　太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疲惫和无奈。我败下阵来，心头聚积的怒意缓缓平息，说实话太白真是太了解如何对付我了，刚才不管他说出任何理由，都只会让我更加想要和他作对罢了，但他没有，反而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放在我面前，我如果再发火就太小孩子气了。
　　我心平气和地向他宣布：“我不知道你不让我去的理由，但我也有要去的理由，如果你累了，就在家休息吧，我去去就回，等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接大白兔他们回来，哦，如果你不想去地府的话我一个人去也没有关系。”够大度够平和了吧，台阶都给他找好了。其实我也想一个人呆一阵子，在方寸山猝然想起的事情还让我有些不能接受，但既然他一副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我权且当做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吧，看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感觉太白对我隐瞒了很多事情，但却毫无头绪，总不能因为未知的事就认定他一定有所图谋吧，毕竟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可以让大仙有利可图的地方。但方寸山曾经发生过的一幕，提醒了我曾经发生过一些很重要但我不记得了的事，太白不愿提起，我就不问，如果不是自己想起来的，谁能保证他告诉我的就一定是真的呢。
　　如果太白真的别有目的，那总有一天我会知道，或者在那一天之前，我可以找全自己丢失的记忆，眼下么，走一步看一步喽。
　　“不行。”
　　简单的两个字几乎要让我压不住重新燃起的怒火，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看不出来我已经很忍耐了吗？
　　“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峰回路转的剧情让我有点懵，方才还一副誓死不从我好累啊你别给我惹麻烦了的后妈脸，瞬间变成了体贴热情生死与共的模样，我有点接受不能。
　　“亲爱的，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呢。”太白浅笑着越过桌面握住了我的手，情深义重的模样让人恍然间觉得刚才那个不可理喻的太白没有存在过。
　　“只是亲爱的，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找他呢，现在的情况，量他也翻不起大风浪，不如我们去趟地府，你让阎王去处理吧。”太白诚恳地建议道。
　　许久未见邪魅白，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陷入了对妖生的反省中无法自拔。
　　“嗯？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我被太白瞬间凑近的脸吓得一个机灵抖掉了他的手，倒退一大步，然后在邪魅白瞬间深邃幽暗的表情中强装淡定道：“不是有你在嘛，怎么会是冒险呢，再说也是个人恩怨，还是自己处理比较好。”
　　“喔，也是，阎王毕竟外人，那还是我陪你走一趟吧。”邪魅白很满意我和阎王划清界线，也不追究我丢开了他的手，愉快地决定了我们接下来的行程。我这时才后知后觉似乎无意中避开了邪魅白那不知所谓的占有欲的雷点，他刚才是在给我下套吧！
　　去往寻旧的路上，我突然想起，虽然我不能问方寸山上曾经发生过的事，但姬平的事我还是可以问的呀。唉，就是太白已经恢复了常态，变得不好套话了。
　　为了避免惹人注意，我们挑了个无人的地方下了海，到了海底太白召出了一艘宝船，大仙就是宝贝多。宝船在海底一路畅行，直奔龙宫而去。
　　欣赏海底世界时我找了个时机提了姬平的事，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最近心情不太好的大仙拒绝回答的准备，但——
　　“你说姬平？嗯，上次我骗你的。”太白竟然就这样大不惭地承认了他的劣行。
　　我默默回想了一下某次关于信任这个问题的对话，觉得自己在太白面前真是天真好骗，但此时再去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相信太白了吗？“那这次他走了吗？”往事不必追，我放下自己被轻易欺骗的事，除了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骂了一句傻子。
　　“没有，只是被神木打残了，躲起来了。”太白这次的话听上去还有点可信度。
　　“你是说，如果他养好了，还是有可能出来的？”这不就是在身边埋了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雷，可能还是个天雷。
　　太白似乎毫不担心姬平会再回来，意有所指道：“不会，只要你不要再出幺蛾子。”我听了一头雾水，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姬平的出现还和我的安危有感应不成？
　　“喏，这个给你。”太白放下与自己对弈的棋子，推过来一个盒子。
　　一个很普通的丹盒，我打开后才发现了不寻常，一颗滴溜溜旋转的金色圆球悬浮在盒子中，灵气四溢。我“啪”地合上盖子，紧张地问道：“你、你上哪找的弑神丹？”内心拒绝面对太白可能上哪大开杀戒的可能性。
　　“重要吗？”太白放下一颗黑子，信手拈起一粒白子，轻描淡写道：“丹已经炼成了，过程还重要吗？”
　　重要啊大仙，我想要知道日后来追杀我的是哪位的亲故啊！
　　弑神丹，并不是说一定要弑神方能炼成，而是服用以后法力大涨，甚至于达到可以弑神的境界。相对的，这种灵丹要炼制，消耗的是百倍于灵丹中蕴含的灵气，普通的灵草连九牛一毛都抵不上，最佳选项是法力深厚的妖丹或仙丹，如果用的仙丹都是从普通金仙身上取的，大概要四到五个，若换成妖怪，就不计其数了。
　　这种凶残的灵丹当然是仙界违禁品，我可不认为这个是太白在仙界时存下的，即使这种灵丹的发源地也是仙界。当初爱子心切的九河水神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幺子耗尽了太一洲九河水师方得一颗，被天帝发现后水神被打得魂飞魄散，而他那幺子得了此丹后打败了前去羁押他的天将，自此不知遁向何处。从那以后，此丹几成传说，太白今日拿出来真让我吃惊不小。
　　我突然明白太白为什么说只要我不出问题姬平就不会出来了，上次我莫名昏倒后太白就离开了，他是为了这颗弑神丹耗费了大量仙力，所以姬平才有机会趁虚而入，哦不，乘虚而出。复杂的情绪让我不知如何面对太白的这份心意，既恼他欺我瞒我，又感于他这般为我着想，还愁他给我找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上门来的仇家，真是百感交集。
　　“多谢。”想说的太多，最终出口的还是言谢。我收下了灵丹，准备找个安稳的地方再服用，毕竟吃了弑神丹，我可能就是这千年以来第一个可以再次召唤天劫的妖怪了。
　　太白认真地琢磨着已成掎角之势的棋盘，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言。
　　宝船前进的速度缓了下来，船身轻轻一震，落在了海底平坦的沙地上，微漾的水波惊走了一片鱼虾。我走上船头，眼前是空无一人的东海龙宫。
　　曾经日夜笙歌，灯火辉煌的宫殿，此刻笼罩在海底死寂的黑暗中，宝船上发出的荧光照亮了宫门，牌匾掩埋在千年累积的尘土下不复明晰，斑驳的琉璃石柱再也反射不出晶莹的光芒。宫门半掩着，门前还留着一行脚印，看来那位故人是在里面了。
　　我和太白走近宫门才发现在角落的阴影里躺坐着一个人，正是林锦言托我寻找的林大伯！他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脸色铁青，全然不像有生机的模样。我正待走近查看，却被太白拦了下来，“小心，有蹊跷。”
　　说话间，原本紧闭双眼的林大伯猛地睁开了眼，脑袋僵硬地朝我们这边转过来，蹲坐起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吼声，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紧紧地盯着我们。
　　“是人傀。”我留意着“林大伯”的动作，低声向太白道，“不要毁他□□，我要带回去给林小妹的。”
　　人傀会将主人的命令执行到底，即使只剩一根手指了也会坚持，往常对付人傀会将它全数摧毁，但今天情况特殊，不能轻举妄动。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竟然还活着！”宫门上突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我仰头一看，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站在石柱上，浑身散发着让我很不爽的妖气，还抢了我的台词，什么叫我还活着，你活着我才是没想到！
　　“六师兄，没必要赶尽杀绝吧。”那人跳了下来，吊儿郎当地斜倚在石柱上，看不见的表情还是让人生厌。
　　“不要乱叫，我可不记得一水山上有过你这号。”我冷冷地看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别这么说嘛，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好歹我也是老头收的关门弟子，虽说是没拜过师兄你的山头，但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将我逐出师门啊。”黑衣人的油腔滑调让我反胃，他有什么脸面叫师父！
　　“师父……”我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将老头零散破碎的躯体拢在怀里，依旧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树上还挂着老头的头颅，我茫然望去，师父绝望痛苦的眼神让我打了个冷颤。
　　我爬了两次才爬上树，抱着师父的头颅滚了下来，躺在地上蜷成一只被盐水烫伤的蜗牛。血污沾满了双手，我勉强将老头的躯体拼了个大概，可以清楚地看见腰腹间破了一个大洞，妖丹不知所踪。
　　我对着老头的尸体发了一天一夜的呆，拖着麻木的双腿在后山挖了个墓穴将他葬了，又在墓边坐了一夜。尚未散去的道法气息让我知道接下来该去找谁，但除了那个该死的天师以外，我深知还有一个人我也要找到，一水山的迷阵未破，必定是有人偷偷将天师引了进来，不然老头那么机警不会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师门统共十人，如果有内鬼，必定是门内之人。我寻遍太一洲，不动声色地接近往日的师兄弟，一个个排除了嫌疑，我不解天师到底是如何进入一水山的，转而从天师身边下手，终于让我找到了罪魁祸首——我师父领上山的最后一个弟子，也是将他推入地狱的恶鬼。
　　我不知师父为何在言明不再收徒后又带了他人上山，或许是当时莫名失踪的小九让他伤了心，或许是那人装得太过可怜让师父落入陷阱，但不管如何，这个所谓的十师弟是师父命丧黄泉的最大推手。
　　“十师弟”——严启是只鼠妖，再谨小慎微不过，我解决了天师后一直寻不到他。数年过去了，我在一水山下的平城街头看到了师父曾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被放在地摊上售卖，追问下才得知他是从城西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手里收来的，丫鬟是从主人房里偷的。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年他都躲在离一水山最近的地方。
　　当夜我便寻上了门，将他堵得无路可逃。遣散了他家所有佣人，硕大的严府便成了他的囚笼。我不择手段地折磨他，日日夜夜都要听着他的嚎叫入眠，那是我那些年睡得最安稳的日子。
　　但没想到老鼠的牙齿锋利如斯，趁我未留意时咬断了玄铁链条，逃出生天。我当时给他喂了必死的毒药，相信没有缓解的药他必死无疑，也就没有再去寻，心里知道他一定是死在了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然而我错了，当我知道妖界新上任的王的得力心腹是一只名叫严户的鼠妖时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是当年那个潜逃的囚徒，这下我要好好谋划一下怎么抓住这只命大又会跑的妖怪了。
　　【游记：初八日，该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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