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奇妙的香气，我在一大片无名花田中醒来，睁开眼看到一片姹紫嫣红，但我清醒地意识到香气不是从花身上来的，而是更深一点的东西，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香气还是争先恐后地钻入我的脑袋。那种熟悉的、模糊的感觉，啊哈，我想起来了，就像久远的记忆，你以为你忘记了，但当你不经意看见一道光、一片叶子、一条河流，那些过往的画面清晰地就呈现在眼前，你闭上眼，它还是会留在你的脑海里。
　　你们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某个时刻，你看到一个人在你眼前走过，你当时就知道，在这之后的许许多多时刻，你都会看到他从你面前走过，连步伐声都清晰可闻。你可以毫不费力地预测那个人将走到哪里，停下来，弯腰摘一朵花，再摘一朵，握在手里，嫩绿的花茎从指缝间露出来，参差不齐，然后他腼腆地低着头，把花递给坐在河岸边柳树下的姑娘。
　　我着迷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姑娘没有接过花，只从他颤抖的指间抽走了一朵，轻轻抛在水面上，把他炽热的心一齐丢了下去。河边的行人来往如织，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对峙，没有人看见他们，他们的时间好像凝固了，一站一坐，直到河水流干，变成了道路。姑娘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就站在那，捧着手里的花，一直站在那。
　　柳叶飘落，安静地在身后老去，树皮泛黄，晒得干枯，剥落在地上碎成粉齑，消散在又一年的春风中。尘土扑面，飞驰而过的马车旁若无人地驾驶在烈日下，我在炽热的香气中想起了这个地方——花镇。
　　神奇的小镇，一年四季开满鲜花，即使飘着鹅毛大雪，花儿依旧会钻出冰封的大地，在冬日暖阳下舒展身躯。还有一个传闻说来到这里的人将获得永生相随的伴侣，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年轻从太一洲各地不远万里，一路打听来到这个神秘的小镇，他们再也没有离开这里。在这里他们感觉到了炽烈的爱意，每天都像第一天，没有人想离开，即使有人离开，也会在踏出小镇的那一刻缩回脚步，退到小镇洋溢着热情的花田中。
　　人们相信这里是被母神庇佑的土地，在最大的那片花田中矗立着母神的雕像，牵牛缠绵地从裙边上爬，蔷薇占据着从母神腕间垂下的飘带，嫩黄的地衣摇曳着小花铺满了藤蔓间的缝隙，母神摇身穿上了鲜花制成的华服，逶迤的裙摆绵延十里，衬得她多情又庄严。
　　我只是好奇，真的有那么个地方会让你爱上其他人吗？所以我去了，还有些跃跃欲试，我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妖怪呢，说起来那里有妖怪吗，难道要我来一段人妖恋，听着就觉得会很虐。花镇名副其实，到处都是花，大部分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然而我没有体会到那种陷入热恋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母神没有留意到我这个小妖怪还是我感觉太迟钝。
　　小小的失望过后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停留在这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而迷醉的笑容，眉梢眼角都带着柔和的醉意，依偎着或被依偎着。在这里，没有一种恋情被批判，没有一对恋人被评论，因为大家都懂得，这就是爱啊。我就像一个外人，在过分的甜蜜和平和中格格不入，但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只关注自己的另一半。
　　我留下来当然不是为了看人家每天秀恩爱，而是辛勤地把所有我未见过的花花草草描绘了下来，请教村里的老人，一一注释，当然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请教的老人家总是会被自己的老伴吸引走注意力，或者压根没有把注意力分给我一点半点过，完成那本《花录》真可谓不易，我有时候甚至要一边听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们的甜言蜜语一边从他们时断时续的描述中得到某种花的名字，原谅我这个不识人间情爱的妖怪没法理解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到底怎么做到比十八的姑娘还娇羞的。
　　我突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看见河边那对和我一样在这个小镇上格格不入的小年轻了，我没有在这个镇子上见过和那个姑娘一样冷漠的面孔，除了照镜子的时候。
　　我猜想过那个姑娘和我一样是个妖怪，但后来才发现不是的，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凡人，倒是那个小伙子，看那副害羞的样子倒像个山兔精，我认识的妖怪里就兔子精最害羞了，但是那种害羞一旦有了伴侣，就会变成加倍的淫-乱，如果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了，下次可能就是带着一家老小来给你拜年了，而且还会在你家留下各种，嗯，不能描述的痕迹——我因此卖掉了我的第一个杂货铺。
　　难道这是一段不被母神祝福的人妖恋？我没法解释无动于衷的姑娘，姑且这么认为吧。但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看见他们的呢？
　　我站在已经变成汪洋的花田中央，苦思冥想自己是何时见到他们，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现在又在这里。什么都没有，花镇的记忆在最初几天后出现了大段的断层，最后停留在河岸边，也就是我苏醒的地方。
　　香气浓郁了起来，我摸着下巴眯眼看向刚才姑娘坐过的地方，柳树桩已经成了一群小鱼的新住所，银色的鱼群在树洞里穿进穿出，反射着微弱的光，一条小鱼脱离了队伍，游到了曾经是河流的地方，张嘴吐出了一片花瓣。
　　花瓣飘飘荡荡，半浮在水中，既没有被暗涌的洋流冲走，也没有遵循常理地往下落，近乎静止地浮在那里，就像姑娘丢下去的那朵花一般，在河面上静静躺着，不离开也不下沉。
　　我感觉到了困意，那片花瓣瞬间变得硕大无朋，将我裹了起来，让人安心的味道从花瓣上传来，我放纵自己陷入了沉睡，没有关系的，我这样告诉自己，躺在了柔软微凉的花瓣上，像一个小花妖睡得香甜。
　　巨大的阴影靠近花瓣，我听到一声吞咽，沉入了黑暗的梦乡深渊。
　　小鱼摇头摆尾吐出一串泡泡，回到了鱼群中，回到了千万年不变的循环中。
　　“每次吞食他的记忆都会造成新的问题，好不容易我修补得差不多了你又来捣乱，你到底想干什么？”黑猫口吐人言，抖落了自己胡须上的花粉，不满地怒视面色愈显苍白的长发仙人。
　　太白随意往旁边走了几步，不动声色地扶在树干上，他毫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露出虚弱的破绽，黑猫会毫不迟疑地杀了他永绝后患。他低笑一声：“我想要什么？我们要的不是一样吗？”
　　“呸，谁和你一样，我要他活着，即使不记得我，即使永远认为我是个没良心养不熟的野猫，你呢，除了一次次将他带到死亡边缘，你还做过什么好事？！”黑猫烦躁地甩动尾巴，火气冲天地数落着男人的罪行。
　　“那你今天还帮我修改他的记忆？”太白不否认阿陆因为自己一次次面临险境的事实，甚至还有点乐在其中，他也不相信黑猫没有私心。
　　“我乐意，再问咬你哦！”黑猫扭过头不看太白，才不承认是因为今天阿陆碰到了自己，自己的记忆对他来说就是定时炸弹，不吞掉的话阿陆整个记忆随时可能溃散。追渊溯源，罪魁祸首还是面前这个肆意任性而且自己打不过的男人，偏偏这人对发生的事没有丝毫悔意。豆芽想着要是能重来一次，它那天一定不贪吃小鱼干。
　　“有小鱼干！”嗅觉灵敏的小黑猫捕捉到了空气中转瞬即逝的诱人香味，跳下主人肩头，灵活地穿梭在人群起起落落的脚边，跟上前面那个散发着小鱼干味的男人。味道从男人手中拿着的黄油纸包裹中传来，豆芽紧紧盯着油纸包计上心头，身子一扭上了道路旁的酒肆屋顶。
　　灵巧的小猫在无人注意的屋顶以异常的速度跳跃前进，瞬间超过男人一条街。它停留在一座民宅上方，小爪子拨开瓦片，瞄进屋里，老熟人果然惬意地听着每天上午定时定点的南国小曲，一身素衣的乐师隔着帘子专注地拨动手中弦。黑猫不失时机地跳到窗户外的树上，从窗户突袭了乐师，受惊的素衣弄翻了琴案一侧的茶盏，泼得满身茶香，微凉的茶水滴滴答答还没落到地上，被打扰的老爷一把拍在案上，扬声怒吼：“又是你这个混蛋！”闻声而至的家丁手忙脚乱地去捉那个在屋里左右奔袭的小妖怪。
　　黑猫估摸着时机已到，突破了正门口的防卫，直奔大门而去，门口的家丁慌忙中插上了门栓，却忘了它是只猫，眼睁睁看着它轻轻松松跃上了墙头。积了一肚子怒火的家丁们一拥而上拨开门栓涌到了街道上。
　　匆忙而盲目的家丁冲乱了街上的人群，如豆芽所期盼的那样，莽撞的家丁撞倒了正路过门口的小鱼干目标，油纸包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被豆芽趁乱叼走。
　　当陆店长找到回到了自己房内专心致志研究着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的油纸包的豆芽，有序的敲门声也响了起来。一人一猫抬头看到了气质如玉的公子，站在门前自我介绍：“在下，公子易。”
　　无论现在黑猫再怎么后悔当初是自己让他们相逢，也无论他怎么努力让太白远离他的主人，似乎都没有办法将他们两个分开，仿佛他们已经长到了一根藤上，分离是暂时的，但重逢是永恒的，即使每次重逢都是一次灾难。
　　“我们怎么还在这？”我摸着莫名疼痛的后脑勺，从一块大石头上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方寸山境内。我还记得我顺利到达方寸山后正准备上山，带着豆芽的太白就赶到了，告诉我山上是张知一的陷阱而非落难的小酒，我们将要离开之际魔神姬平又出现了，然而不争气的我在关键时刻昏了过去，只记得太白正准备抵抗姬平，将我们带出方寸山。
　　“我们不该在这吗？”太白奇怪地反问。
　　“姬平呢？！”我诧异地看着像失忆了一般的仙猫组合，难道是我记忆错乱了又？
　　“啊……哦，他走了，是个误会，都说清楚了。”太白恍然大悟的模样让我心生疑惑，怎么感觉他怪怪的，我分明记得姬平来势汹汹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太白是怎么在危急关头让他停下来听解释的？
　　“我们走吧，店里出事了。”太白没有给我多想的机会，催促着我重新出发。
　　【打烊日记：初四日，豆芽这两天怎么走路老是打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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