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太白没有回来的第三十天，我想起来了一个很重要的片段。
　　“小易，平家治国齐天下，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我将厚厚一摞故纸堆里翻出来的经典放到那人手中，用最诚挚的表情表达敬意，尽管我相信他知道我虚情假意的模样。
　　“皇帝？呵，阿陆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华袍男子拈起最上面的那本《高祖训》随手翻了两页，嗤了一声。
　　“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我故作深沉地抱臂，在心里比照着他生气时的模样冷冷地看着他。
　　“你想听什么？”赵易——是的，我最终悲哀地发现身边的纨绔子弟隐藏的身份竟然是当朝皇帝，他一脸平静地反问，好像我才是那个大惊小怪的人。
　　还不承认？！他竟然能如此镇定地坐在那里，问我想知道什么，我他妈想知道你为什么说自己叫公子易，为什么接近我，为什么玩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我本来没有生气的，但是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火气就蹭蹭蹭往上涨，几百年的修养都被丢到娘胎里去了，只想拎起他的领子把他丢出去。
　　但我没有，深吸一口气，我决定不和他计较，不承认是吧，我们讲事实摆证据，默默掏出了昨天晚上在我窗外扑棱的那只路盲信鸽送来的东西，寸长的纸条，白纸黑字，字字带泪，催促流连忘返的小皇帝早日回宫，大太监已经不能用君王有疾敷衍日渐不满的大臣了。我起初并没有想到这是送给小易的，直到那只信鸽对着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恋恋不舍，仿佛是在等待什么，我才恍然大悟，披风是小易的，所以说——我特么和皇帝一起去了青楼，还嘲笑他不行？
　　虽然说我是妖怪，但生活在市井中，最忌讳过于招摇。我最初只当他是哪家不成器的公子哥，成天与我厮混，但皇帝诶，天下之主诶，我只是一个小妖怪，还要讨生活，拜托不要玩我了好吧。
　　想到这里我就有点丧气，难得碰上个志同道合的，却没想到又是个惹不起的大爷，天子的护体真龙没有克死我真是万幸。
　　赵易依旧很镇定，他两指夹着纸条凑近油灯点了，却也没再否认自己的身份。
　　“我……”
　　“你……”
　　短暂的沉默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开了口，他闭上嘴，示意我先说。
　　“你为什么——”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脱口而出，“你走吧。”突然就下了逐客令我连自己都惊了一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但很快又平静下来，话都说出去了，收回来多没气势。
　　“你知道我不会走的。”从看到纸条后一直冷静的赵易轻笑了一下，不痛不痒地摇了摇头。
　　“你……”我一时语竭。
　　“如果我最开始告诉你我是皇帝你还会把我当朋友吗？”
　　不会，我在心里斩钉截铁地回答，只会有多远躲多远，真龙天子的气太旺盛，小妖怪受不起。
　　他也没有指望我回答，我一向是那种不会把这种冷酷的话说得理所当然的人，而对于他，我也不愿意虚情假意地敷衍他，所以他大概也从我的表情中看出来了。
　　“阿陆，我是不是皇帝对你而言有什么差别呢？你依旧是你，自由肆意得像风。难道就因为我是皇帝，所以不能追随风吗？”
　　有差别，差别大了，我已经坏了战神的命格了，要是再带歪人间正主，估计很快就要被上头捉走一片片剐了，拜托，在我没有把我们都带上不归路之前好聚好散吧，当彼此生命中灿烂的烟火，来生还能做好朋友那种好不好？【真挚脸】讲真是要玩出事情来的，虽然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在小皇帝这世的命书上，但司命老头一定不愿意看见我在。
　　然而我不能和他讲因为我是妖怪，而且是个不按司命老头套路出牌的妖怪，很可能带偏你的命格，责任重大我不能承担。你想啊，现在的场面是他隐瞒身份在先，正是敌弱我强之际，我要是坦白我的妖怪身份，可能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小皇帝吃惊之余把我抓起来研究，另一个是小皇帝占据道德高地死赖着不走。第一种我不开心，第二种我更不乐见，索性还是隐瞒了，大家就此散了吧——能散最好。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的记忆，天地良心我没连他的小手都没摸过，更别说勾肩搭背了，我是真心想当人家是朋友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谁知道这次是该看的时候呢。
　　我就想起这么多，小易那张和太白如出一辙的脸还是让我很怀疑他就是太白。加上之前太白说过赵易当皇帝那几年他正好在凡间，也正好在长安，我几乎可以肯定太白转世到人间成了赵易，这也可以解释当年为什么没有护体真龙出来劈我，因为下凡的神仙往往身负使命，即使借用了天子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真龙相伴。我知道的几个短命皇帝还真都差不多属于这种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初见时太白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吗？我答应过要去接他？然而正主现在不知道到哪里潇洒去了，也没有人能解答我的疑问，除非我全部记起来了。
　　自从豆芽回来后，噩梦倒是不做了，日间却时常神思恍惚，似真似假的记忆归林飞鸟般一段段重现，有几次如此频繁以至于我不得不关门休息了几天，不然来杂货店的客人要觉得老板最近很怠慢他们了。
　　“先生，快看。”津津有味读着野史的伯苗突然指着窗外叫了起来。我下意识望了过去，几片纯黑的羽毛从天空落了下来，贴在窗户上形成了一幅诡异的画，像一个痛苦的人脸。羽毛越落越多，我凝重地站起来走近，这是魔族的传令羽，但极度消耗法力，一般只会用来传递紧急重要的信息。
　　小酒！我认出来了，窗户上浮现的正是小酒的面孔，像是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细碎的黑绒汇聚成一行小字“今夜子时，救吾女于方寸山”。是柳念卿，但她怎么会用魔族的法术，她带小酒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小酒怎么了？无数疑问浮上来，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立马翻出古地图，找寻方寸山所在。
　　伯苗好奇地看窗户上的异景，我埋着头在柜子里翻找不知被我丢去哪里的古地图，当初搜集的时候可费了我好一番力气，岁月久远，宝贝的东西都被藏过了头，我满心焦虑恨不得把柜子整个翻过来，但理智一直在说不要急，慢慢找。好的，冷静，我试图沉下心来好好想自己把东西放哪了，但最后还是选择，去你的理智，老子就是要把柜子倒出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深不可测的柜子被我推翻在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瞬间填满了整个杂货店，还顺着开着的后门往院子里溢。我的脸被夹在硕大的佛像和一捆天蚕布之间不得动弹，伯苗被挤得趴到了玻璃窗上，我只能希望这个时候不要有人路过吧。
　　好吧，我承认我冲动了，距离上一次冲动大概也就三十天的样子。
　　店里来不及反应的猫猫狗狗也都被压在了杂物堆下，这个时候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们不是真的小猫小狗，至少都还有余力挣扎着从缝隙间透个气。
　　“卧槽。”我听到阿豹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天花板传来，身上骤然一重，不得不提着嗓门喊：“阿豹你别变人形啊，我在你下面！”
　　“老陆你靠谱点啊。”“陆老板你是在毁掉我的假期！”“OHMYGOD我腿上那个像□□但比□□丑十万倍的是什么鬼”“救、救命，我好像吞掉了一块肥皂”“嘤嘤嘤我的PS4找不到了……”一时间杂货店前所未有的热闹。
　　“老、老陆，我可以吃那个吗？”我微微一转头，饕餮那硕大的眼睛离我就一根手指的距离，垂涎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塞进来的卧牛菇。
　　“陆哥陆哥，阿布给你。”年纪最小的阿布骤遭重压，没反应过来就昏过去了，被芒果提溜着尾巴从地下拔出来，硬是挤过缝隙中递给了我。
　　我单手护着阿布，内心一阵无力。无力完了还是要收拾烂摊子，艰难地穿梭在杂物间，我凭着良好的视力和直觉避开了脾气火爆的火蒺藜、黏人的五色土、聒噪的九玄琴，意外发现了我刚拜师时老头给我的酒葫芦，最终摸到了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吐的柜子。
　　我费力地腾出一点地方把柜子扶正，柜子却开始发出尖叫声，是了，如果打断柜子吐东西它会不开心，不开心它就会叫得像一个被痴汉非礼的纯情少女。我忍受着刺耳的尖叫，努力回想着让它收回东西的灵咒，“呃，关门？”“啊——”“开门？”“啊——”“吃掉？”“啊——”
　　柜子本身也是件宝贝，当初炼制它的那位道友和我关系还不错，所以他渡劫前把用不上的东西都给了我，然而这位道友大概对灵咒有什么误解，所有法器的开启灵咒和使用灵咒都奇特得很，有些甚至过于羞耻我都不想念出来，直接导致了他其它法器都被我束之高阁，除了这个看上去很实用的柜子。
　　“以创造者之名，我命令你收回；以拥有者之名，我命令你收回；以使用者之名，我命令你收回。以上三次收回，以及，闭嘴。”我终于想起来柜子的操控灵咒，“闭嘴”也是原话。看来那位道友也是受够了这个会尖叫的柜子，最令人奇怪的是我根本找不到柜子是哪个部分会发出声音，当它尖叫时，仿佛整个柜子都在震颤，任何一个角度的声音都一样。
　　“啊——呃”柜子的尖叫声最终化作一个饱嗝，它吃掉了刚才溢出的所有物品，除了我手里抓住的一个箱子和被饕餮吃掉的卧牛菇。
　　我是在柜子将东西吞回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混在老君布道图、昭平公主的嫁衣以及一堆各式各样的鼻烟盒之间的箱子，细密的亮金色纹路布满了整个箱子，顽固地守护着不让哪怕一点尘埃进入。我又在柜子里翻出一把有着同样金色的小匕首，轻轻裁开了箱子上的纹路，箱子上的金色渐渐淡去，发出一声像气泡破裂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沉睡了近万年都没被我想起过的盒子，里面躺着各种材质各种风格的地图，一部分是我自己出去玩时随手画的，另一部分则是我收集来的，有的是和别人交换，有的是偷偷从人家原图上拓下来的，也有买的，反正当初我为了搜集全太一洲的地图可谓是绞尽脑汁。
　　方寸山是吧，我会找到你的。
　　【打烊日记：廿日，大骗子，一个个都是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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