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先生！”高大挺拔的男子站在门口逆光处惊喜地叫了一声，我抬头还没看清面孔，就见他一个箭步，将我紧紧抱住，头埋在我肩头又叫了一声先生，还隐约带着呜咽。
　　我石化在原地，无言地越过他的肩头去看慢悠悠出现在门口的太白，这难道是什么劫后重逢的喜悦场景吗？
　　见男子没有要松手的迹象，肩头反而传来一阵濡湿，我只得安慰地拍了拍明明高出我一个头的大男人的背，哄孩子一样：“好了好了，没事了，先生在这呢。”心下略带疑惑，阎王不是说伯苗傻了么，怎么还认得我，只是看上去是不太正常，我虽不记得，但趴在别人肩头哭可不是以往那个铁血战神干的出来的事。
　　“先生，你不是说去河边钓鱼么，怎么就一下子不见了呢，小安捞了你好久！”伯苗总算松开了我，眼睛红红地控诉我，还自称小安，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正要张口，伯苗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嘴里嘟囔着“不听先生骗人，先生就是个大骗子”，孩子气的模样让我又无奈又好笑。
　　太白看上去很疲惫似的，只是去了趟地府，怎么跟打了场仗似的，心情好像也不是很好，一言不发地进了后院。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去打扰他，只将心思转回来安抚记忆停留在幼时的战神大人。
　　伯苗是仙身，我无法探知他的记忆，只能慢声细语引导他说些他记得的事情，总算在孩子般颠三倒四东一茬西一茬的叙事中理清了一些头绪。他的记忆来自谢子安那一世，父死母亡，家徒四壁，隔壁有个待他很好的姐姐，村头还有个教书先生也很喜欢他。
　　伯苗还在说着“昨天先生说要教我认字，小安等着呐……”我垂眸回想起自己记得的谢子安前半生：隔壁的小姐姐，战乱时被爹娘抛下，碰上了上村里来抢东西的盗匪，死在自家后院，谢子安被她藏在柴草堆里目睹了盗匪施加于她的暴行；村头的老先生，带着他东躲西藏，却在到长安城的前一天晚上死于长途劳累与风寒，小子安在冰凉的尸体身边昏睡了一天一夜，最终被路过的人带走。
　　战神需受万世劫难，磨练心志，抛却爱恨，方能大成。我怜惜地摸了摸乖巧坐在小板凳上一脸童真望着我的伯苗，他大概很希望自己一直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安吧。但他最终还是回了天庭，在万世磨难后，重新做回他孤身一人的战神，在九天之上，受无边寂寥。
　　你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呢？仙界发生了什么？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我不想问，并不是因为无法得到答案，只是不忍心逼他去回想那些他刻意回避的过往。
　　战神回来了，但是镇海石——我心里叹了一声，这就是战神的宿命吧。
　　上一刻还在感慨伯苗命途多舛的我，脑中袭来熟悉的疼痛，在小安的惊呼声中颓然倒地。
　　太白恰到好处地出现，冷冷注视着手足无措紧张地叫着“先生”的战神，哼了一声，将他挥开，抱起地上又失去了意识的人，压抑着眼里涌动的情绪将人送回屋里。
　　“你以为装疯卖傻就可以救他吗？”黑寂的夜里，两人各自占据了房间的一边，谁也没去开灯。太白留意着床上的动静，漫不经心地试探高大沉默的男人。
　　男人不理会他，安静地看着窗外，路灯照在他脸上，一派纯真明朗。
　　“是他派你下来的吧，怎么，终于找到了回来的方法，先让你探探路么？”太白猜测着男人的来意，对方却只是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疑惑的表情在说“大叔你哪位？”，接着把目光放到了床上从下午开始就没有醒过来的人身上。
　　“先生他会没事的吧。”男人垂头握了握拳，又低低地自问自答，“先生会没事的。”言语中全然没有在意太白，只把他当作一个莫名其妙赖在先生家不走的陌生人。
　　太白见伯苗没有反应，也失去了试探他的兴趣，却也没有离开房间，两个人已经这样守着店长一个下午了，也不管店里有没有客人，阿猫阿狗是不是已经饿得在挠墙了。
　　抓着双髻的小女孩气鼓鼓地推开门，正要数落没心没肺的大人们，看到了床上尚未清醒的人，瞬间噤了声，手脚都放轻了走进来，轻巧地坐在床边，摸了摸店长的手，心里骂两个缺心眼，都守了一下午了也不知道给他盖个被子，手凉得都跟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大龙虾一样了。
　　四喜从床脚抱起被子，吭哧吭哧地要给店长盖上，被子还没拉好，床上的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正好对上四喜在夜里发着绿光的大眼睛，对视之下，吓呆的反而是四喜，她低呼一声松开了被子，倒退一步，化作原形跳出了窗外。
　　伯苗以为人醒了，惊喜地上前查看，却发现他还是好好地睡在那，失落地替他拎好了被子，盘腿坐在地板上傻傻等待。太白看到惊吓之下逃跑的四喜若有所思，在伯苗看不到的地方手指微颤，是他回来了吗，等了那么久，终于回来了吗。
　　我在哪里呢，嗯？我怎么又在水里。我感受着周身如若无物的水流，以及水流中异常充沛的灵力。我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通体舒畅得连毛孔都张开了。谁？！我警觉地转身，发现一个人飘飘荡荡落到水草地上。
　　一身铠甲，黑发缠绕，红缨散落，原来是个将军。我好奇地蹲下身掀开了那人的头盔，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着，眼也闭着，还算英俊的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不再流血，我摇了摇头，看来是活不成了。
　　起身欲走的我被一颗石头吸引了注意，它是从那个将军身上滚出来的，真是奇怪的将军，打仗还带着颗石头，好在我识货，镇海石可不是随处可捡的，也不是谁都能捡的。墨蓝的石头静静躺在沙地里，我将它捡了起来，一阵灼热从指间传来，翻过来一看，一道血色符文赫然印在石头背面，竟已经认了主。
　　镇海石认主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对这个男人的身份愈加好奇，好奇之余我决定救他一救。指间触到那人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他是谁，哟呵，今天给我碰到个大仙。
　　我知道他是谁，也知道即使这次救了他，可能他明天就死了，也可能他宁可今天就死。但我还是救了他，因为我要他欠我一个人情，满足一下做妖怪的虚荣心。救他并不难，镇海石他一直带着，魂魄不会立刻离体，我只是把他拖回岸上，让他吐尽了淤积的水，再好好养上两天，灌两副安魂健体的药，就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将军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将军活蹦乱跳了，我却被仙界盯上了，捧着命书跳脚的司命老儿痛骂我坏了战神这一世的命格，把我剁碎了磨成末都补不回去了。我却在好奇地东张西望，原来这就是仙界。
　　司命是趁夜将我拘上来的，他可不想战神出岔子的事人尽皆知。面对着急上火的大仙，我摊摊手，那你叫我上来干嘛。老神在在的我完全不担心司命会对我做什么，他刚才也说了，不论对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再说他费那么大劲肯定不止是为了骂我一顿吧，说不定还有求于我。
　　果然那老头见吓不住我，不跳脚也不骂人了，笑眯眯地问：“小妖怪，你想不想当神仙？”
　　我想了想，很坚定地摇了摇头，看看老头你这么沧桑的模样就知道神仙不好当，我何必自讨苦吃，还不如在人间自由自在当个妖怪。
　　“那你想不想坐享荣华富贵？”司命见我不被诱惑，转了转眼珠又抛出另一个诱饵。
　　荣华富贵啊，你要早一百年这么问没准我还会考虑一下，但是现在——我轻笑着摇了摇头，坐享荣华就是开心的事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长生不老？”“无上法力？”我一一拒绝了司命的美好糖果。
　　司命沉下了脸，“你难道就一无所求？”
　　我也不想让上仙下不来台，想了想，“不如让我看一下我的命书吧。”
　　老头闻言皱紧了眉，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此等天机怎是尔等蝼蚁可觊觎的。”
　　我默默了一下，蝼蚁的命书能是什么天机，司命你说话也太前后矛盾了。
　　司命坚持不让我看命书，原本我也没那么好奇，但见他这样固执我也不由得起了坏心眼，看谁犟得过谁。
　　最终是他妥协了，虽说还是不肯把命书给我看，却提起仙界有座池子，名为白兰，喝一口便知自己前世今生，若我肯帮他协助战神归位，他就替我取一些来。
　　我已经看过了那么多人的人生，却还真的没见过自己的前世，终于点头答应了这桩交易。
　　司命或许是个写命书的好手，却远远不够了解妖怪，他交代了我要办的事，转头就把白兰水给了我放我下界了。我一手拿水，转头就把他卖给了战神，“小安你记好了，就是那个司命老头给你写的命书，回去可要好好招待他呀。”
　　“我不想回去。”战神站在我面前，眼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不行，你不回去我怎么办？你要看你的救命恩人被天上那个记仇的老头玩弄吗？”我可是没心没肺没权没势的妖怪，你怎么能指望我同情你呢。
　　“先生……”谢子安垂下了头，“为什么要把那个水给我喝呢，如果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或许还能靠着欺骗自己活下去。”
　　“回去吧，小安，他们已经无法将你玩弄于股掌了。”去追求你想要的吧，虽然我更想看的是你回去将仙界闹得鸡犬不宁，打它个地覆天翻，我的恶根性在蠢蠢欲动。
　　“先生，我还能见到你吗？”
　　“说什么呐，我又没死。”我不满地糊了他一脸泥巴，继续摆弄着最近新上心的陶泥。
　　谢子安走了，我的内心一阵平静。画面越来越模糊，该醒了。
　　天光大亮，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安稳地醒来，轻微的动作惊醒了床边的人，“先生！”他跳了起来，我看见了那张和梦中十分相似的脸，心里默念了一句“你看，这不是又见到了么。”
　　“亲爱的，你可算醒了。”身后晨光未照到的阴影里，太白撑着脑袋含情脉脉地望着我，我脑袋“嗡”地一声，苍天，为什么醒过来就要面对这个妖孽，你将他收了去吧！
　　【打烊日记：初五日，我救人，我骄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