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位于太一洲西南康平郡棠下乡的母神祭坛，由神医世家唐家守护。这一代家主唐不鸣很苦恼。自从知道祭坛下镇压着恶鬼，唐家一直希望加强自家人的武力值，然而家族氛围太浓，没有子弟愿意舍弃医道，于是唐家在悬壶济世的道路上是越走越远，个个都是医药上的巨人，道法上的矮子。
　　到了唐不鸣这代，祭坛上的封印已经濒临破碎了，然而唐家人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除了当初恶鬼出世时拜托邻近的道家名门看守了一阵子祭坛，唐家人再没有做任何防范。唐不鸣隐隐有一种封印会破在自己手上的预感，偏偏附近的道家门派这些年纷纷迁去了别处，远的请不起，近处不给力，唐老爷倍感焦虑，头发都掉了大半，连他儿子制的一夜乌云丸都赶不上他掉发的速度。
　　半秃的唐不鸣听闻有人为了恶鬼找上门时欣喜不已，连头发都没扎整齐就迎了出去。会客厅中，文雅男子温和地笑着与奉茶上来的老管家说家常，三句不到披头散发的唐老爷就跨进了会客厅。
　　男子丝毫没有对唐不鸣的发型表示诧异或不满，放下茶盏站起身道了个揖，唐老爷呵呵笑着扶起了年轻人，亲切而热枕：“老夫倚老唤一声贤侄，听闻贤侄有法子解决祭坛下的恶鬼？”
　　“在下谭久，承蒙不弃，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解决恶鬼忧患。”年轻男子——也就是谭久坐回椅子对上首唐老爷殷切期盼的眼神回以一个真诚恳切的表情。
　　唐不鸣心里一动，“可是谭笛柳刀中的那位谭少侠？“
　　谭久微微一笑，谦逊地颔首承认了。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有谭少侠坐镇，老夫甚是庆幸，甚是庆幸。”唐老爷喜上眉梢，连连把自己额前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正常，免得吓跑这位和气但好像有些腼腆的年轻人。
　　“唐老爷过奖，时间紧急，是否可告知在下祭坛现在的情况？”谭久尽量忽视那个发髻散了一半，还有两茬刚长出来的新发直愣愣地戳在两侧的大脑袋，问出自己关心的事。
　　说起祭坛唐老爷就连连摇头叹气，“很不好啊很不好啊，依我看来，封印最多撑半个月。”他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近来守门的小弟子常常听到门内传来砰砰的撞门声，封印下的大门摇晃幅度也随唐老爷的掉发速度水涨船高。
　　半个月，谭久思忖了一下，继续问道：“为何没有修道门派驻扎在此？”
　　“这……”唐不鸣沉吟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谭久体贴地给了个台阶，方才所问并不是他关注的焦点：“看来唐老爷有难言之隐，是在下鲁莽了。”一副淡淡然的高人模样。
　　唐老爷生怕与谭久生了嫌隙，一个弄不好救星就跑了，连连摆手，“倒不是什么秘辛，只是说起来有些丢人。”他苦笑一声，缓缓道出渊源。
　　原来却是唐家上一代出了个毒医，最好研究奇毒怪方，天分也极高，手段也极毒辣，捉尽了山中各类飞禽走兽试药，最后竟偷偷囚了几个过路人在自己药房中，被发现时那几人虽不至于药石罔及，也已被那些古古怪怪的毒药折腾得不轻。此事给唐家名誉带来污点，但毕竟没有害人性命，几番周旋也就压了下来。
　　那毒医却没有就此罢手，变本加厉开始研究怎么放倒修道者，大家不知他的打算，看他整日闭门不出以为他已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啊不，做医。直到附近的几家修道门派联手找上门来，十日以来均有弟子陆续莫名失踪于唐家附近，再联想到之前毒医的作为，他们抱着怀疑的态度来找人——毕竟还没有修道者轻易被凡人的毒药放倒的。毒医被管家请到大堂之中，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确迷昏了几个修道者，但不知方子出了什么问题，那些修道者性命无忧，但都没有苏醒的痕迹，他这几日正在专心研究解除他们昏迷状态的解药。
　　修道门派哗然，一面纷纷要求毒医交出自家弟子，一面暗暗心惊毒医的毒术之高，带走自家弟子后担忧毒医迟早还会对他们下手，断断续续找了各种各样借口搬离了此地，目标是远离毒医，珍爱生命。
　　谭久是听明白了，唐老爷哪里是怕丢人，他的口气隐隐透着骄傲，唐家人以医术为傲，毒医在族内恐怕还挺受尊敬的，只是因此得罪了修道门派，此时亡羊补牢已经晚矣，这才开始后悔。
　　唐家人虽行事不同于常人，也与谭久的计划无碍，他决定先找个借口去祭坛看看。唐老爷很乐意让谭久多了解情况，积极地找了自己的小儿子带他去祭坛。
　　祭坛在唐家药圃的另一头，辟了个园子叫郦园，唐家家主世代葬在园西侧，绕过柏树屏障，就到了他们世代守护的古老祭坛——密密的草丛于小路尽头戛然而止，入眼是青黑的八荒石地面，平阔四方，四角立着两人环抱粗细十丈高许的石柱，面东的柱子刻着斑蚀的古神语，如今已无人知晓上面写的是什么，其余三根柱子分别刻着巨大的眼睛、三瓣莲与一只像虎又像熊的野兽。岁月落在柱子上，八荒石以坚固著称，亦留下不可避免的剥落与风化，如同故去的神祗，强大无比，也无法抵抗命运。
　　不同于当时流行的样式，古母祭坛中央下沉，走近了才看到阶梯向下通往幽暗的地道，地道看似深邃，其实略往前走几步便是青铜大门，只是因为构造故而显得黑暗深邃。唐家人没在祭坛上做什么花样，只在大门两侧添了白鹤口衔落地灯，所谓祭礼也就是每年逢二月初八母神诞辰由族中长老携一名待字闺中的小姐，身着玄衣，手捧晨露，按东南西北的方位洒过晨露，由小姐独自下去在大门前静坐一个时辰。
　　“哎呀，自从知道下面压着恶鬼，之后的祭礼都没有姐姐妹妹愿意来，长老们只能自己充数，年纪一大把，还要胆战心惊地在那鬼气森森的大门口坐上一个时辰。以往姑奶奶们静坐时都是在祈福，发现里面是恶鬼后，我一个姑姑当即就疯了，她当年风光时被长老带下去静坐，还曾许过但求一人心的愿，但她这些年的光景，说是被恶鬼诅咒了也不为过，啧啧……”给谭久带路的唐铮铮很是八卦，一路上愣是没给谭久插嘴的机会，一个人絮絮叨叨，“唉，这两年长老们也撑不住了，去年还有长老不惜装死逃避下去静坐，今年的祭礼直接就是没人提起了，唉，祖宗不法，礼崩乐坏……”
　　谭久神色不变，似乎丝毫不为这个唠叨鬼所扰，直到他俩到了青铜门前，唐铮铮点上了灯，他才问出见面后的第一个问题：“这祭坛平日有人下来么？”
　　“郦园虽不是禁地，但也是历代家主们的栖身之地，一般不会有人随意叨扰。祭坛这边更是冷清，这一两年鲜有人迹。”唐铮铮捏着手站在一旁看谭久在门上隔空点点画画，煞有介事地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他的心都被谭久钓起来了，“大侠，可是有什么不妥？”唐铮铮三分担忧七分好奇，他不像他爹，觉得恶鬼出来了唐家的天就要塌了，典型的唐家人，不会为医术以外的东西所困。
　　谭久皱着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倒让唐铮铮又提起一分紧张，他停下手中假装查看封印情况的手，诚恳道：“封印比我预计的更脆弱了，恶鬼们随时可能出来，现在倒是有一个阵法可用来暂时困他们一困，然后将他们分而杀之，只是……”
　　唐铮铮听谭久说的计划感觉难度不是很大啊，听到“只是”二字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来了，大侠你若要财真是来错地方了，唐家的钱都花在药材上了，最值钱的药往往是大家争夺的焦点。这厢唐铮铮在暗暗替谭久可惜，那厢谭久提的要求却让唐铮铮真的怔上一怔——“只是我一人恐怕力有不逮，不知唐家可有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唐家随便一抓都是医学人才，偏偏没有能帮谭久的人，最简单的练气都没人能坚持下来。唐铮铮正在那厢兀自苦恼，谭久又补了一句话，“我这阵法需要神魂出窍，我只需一人帮我看守保管躯体，待我来日返回时无虞即可。”
　　“哦！保持躯体不腐啊，这个好说，妙方良材有的是，大侠你若是不介意还可以给你的躯体做一次全方位的保养……”唐铮铮顿松了口气，又开始滔滔不绝。
　　谭久微微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只是我神魂离体后可能会性情大变，需要捆着我，最好堵上嘴，顶好是下个迷药让我昏睡不醒。”
　　“没问题，你是想怎么绑，我认识个师兄，捆绑手法一级好……”唐铮铮说着就带谭久离开了祭坛，去见他口中的师兄，准备让谭久挑个喜欢的捆法。
　　谭久一边面带微笑心不在焉地听着唐铮铮的八卦和唠叨，一边仔细打量暗暗记下了郦园的方位和道路，有些事还是要趁无人之时才好做。
　　唐家人只知谭少侠杀恶鬼除邪恶，却不知少侠自己也是个妖怪。虽然唐家中修道者不多，但看家护院中总有那么几个资质较一般从正经门派中退出的曾经修道者，谭久琢磨着自己要施法的话估计一眼就被识破，还是要提前准备些障眼法在四周，遮去自己的妖气。
　　谭久趁夜深偷偷溜到祭坛，迷昏了看门的弟子，开始布置自己的行头，却听祭坛中央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风吹过枯树林，他背后一凉，不会是——
　　谭久匆忙潜到柱子后，静静等待祭坛中冒出的东西，看着头倒是像个人，谁知道张嘴是不是一口尖牙，他上次可是见识过厉害的鬼王幻化人形也是毫无偏差故而不敢轻举妄动，那人走到地面上，手里捧着什么，偶尔透出一阵香气。谭久收住气息，隐匿身形，却还是立刻被那人察觉——“谁在那儿？”那人向谭久方向问了句，谭久心中挣扎好久，想是藏到底还是直接出去，想出去要怎么出去，想出去要怎么解释，打好腹稿正准备踏出去时又听那人问了一句“谁在哪儿”，只是这次方向略有不同，谭久悄悄看了一眼，那人此时完全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问了这句话。原来他是习惯性地每个方向都问一遍，谭久只觉得冷汗贴住了背上的衣服，小风一吹凉飕飕的，想不到自己又有回来做小贼的日子。
　　【打烊日记：廿二日，阿爹听故事听睡着了，太白叔叔给他盖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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