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啪”醒木稳稳地落在桌上，连带桌子一起震了一震，睡眼朦胧的客人猛抬头迅速瞥一眼左右，心惊之余悄悄擦掉了自己嘴角的口涎，目带精光的说书先生满意地讲回他的血雨腥风江湖怪志：“话说那号称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唐家……”
　　“唐家专出深井冰”——白日里出来散心的谭久暗暗心想，昨夜他是被那个神神道道的唐家人好生吓了一跳，同时也疑惑着祭坛中还藏有什么秘密，除了自己外竟还有人趁夜深去那里也不知做些什么。
　　谭久知道自己身后偷偷跟着唐家的家丁，以为他们对自己尚未放下防备，殊不知这是唐不鸣生怕他跑了。因此谭久虽没什么心情逛街，入目的风景都无味得紧，却也只能摆出兴致盎然的模样听起了说书免得回去又要面对唐老爷感激涕零的大脸。他放下茶盏，耳边先生犹在兴致勃勃说着世人罕知的“秘辛”，街角转过一个身影吸引了谭久的注意力——这不是昨晚那个深井冰么？
　　那人转进了一家平平无奇的点心铺，谭久注意到他略显急促的脚步和过分的小心，不动声色地端起茶，“哎呀”嫩绿的明前茶洒了他自己一身，谭久无奈皱眉似乎是在责怪自己的不小心，连连向周遭被波及的人道歉，一个转身进了茶楼的后院，唐家人没能在骚动中跟上他。
　　谭久从茶楼侧门溜出来时唐家人还在后院没头没脑地找人，他已换了一副脸孔装扮，悠闲的富家公子晃着纸扇走回了茶楼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等着那人步履匆匆从点心铺出来，谭久也已经喝了一肚子茶水。
　　跟着那人越走越偏的谭久开始质疑自己跟上来是不是在浪费时间，但心中总有一种声音在说不弄明白这个唐家人在做什么可能会害了自己的大计，谭久姑且相信一回直觉。
　　他们此时已经出了热闹的街市，虽是朝着唐家的方向，那人却在一个路口走上了一条小岔路，径直上了山去，谭久越发小心地隐匿行踪。
　　“出来吧。”那人突然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住，谭久心里一紧，寻思着他是和昨晚一样犯疑心病还是真的发现了自己，那人又开口道：“这位仁兄，你身上的茶香味太重了。”甚至直接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望着谭久藏身的地方。
　　谭久见被人发现了也就大大方方显出身形来，恢复了原本的面容，挑眉笑道：“公子好鼻子。”
　　“哼，也不看看我是谁。”那人颇为自傲地睨了谭久一眼，身靠槐树，捻了捻自己精致的八字胡，“说吧，跟我毒医想求什么？”
　　原来他就是唐家又爱又恨的毒医唐多宁，看上去约莫四十左右的男子，一脸孤傲，略带不耐地等着谭久提出请求，他把谭久当做那些有求于他的人了。
　　谭久愣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自己要什么，唐多宁不耐地掸掸衣角：“年轻人，毒医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有求必应，若是你提出的要求我做不到，倒贴你三万两黄金。”毒医仰仗着自己的天赋异禀心安理得地骄傲着。
　　他如此自负，谭久有了主意，笑得依旧温和无害，提起了恶鬼一事，向唐大官人讨一方能制伏恶鬼的毒药。唐多宁听到他的请求站直了身子，目光冷淡地重新打量笑眯眯的年轻人，冷哼一声：“唐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插手了，娃娃你莫要太嚣张。”
　　“唐先生错怪我了，我可一字未提是为了唐家的恶鬼而来，只是备不时之需罢了。”谭久笑嘻嘻地打太极。
　　“明日辰时，来唐府侧门领你的金子。”唐多宁丝毫不浪费时间，干脆利落地用金子堵他的嘴。
　　他如此干脆认输却让谭久深信他必定藏了什么和恶鬼相关的秘密，不然一个骄傲至斯的人怎么会连试都不试一下，要么是他已经试过了，要么是他不能试，不管是哪种，都与恶鬼有着莫大的联系。再一想他昨夜出现在祭坛，谭久猜测毒医或许是在恶鬼身上做什么文章。
　　谭久并没有继续跟着唐多宁，而是转身回了唐府，热锅上的唐不平见到他时犹如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陪着他饮茶讲古直到夜深谭久礼貌地请他离开。
　　好不容易送走唐老爷的谭久决定再去祭坛探个究竟，这次他学聪明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保证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味道引起那个鼻子比狗灵的毒医注意。等他到祭坛时，却发现台阶口灯火通明，三五个人聚着，皱眉摇头不知在讨论什么，不一会有人从下面上来了，正是唐多宁，几个人赶忙围住他，谭久于藏身处听到有人厉声指责“你这样做是置唐家于不顾，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唐家就毁于一旦了！”有人劝解“多宁啊，家主已经请了能人侠士相助，你就不要掺和啦”有人犹豫“或许四哥可以……”
　　“我昨晚来加过一次药，毒已入骨，没有停下来的道理，至于唐不平请来的大侠，请他哪来的还往哪去吧。”唐多宁的声音不容置疑。
　　“你……你——”“太爷、太爷！药，药在哪！”似乎有人被气晕过去了。谭久默默地藏得更深了些，等到这些人离开，才跳下树来，思索着方才那些人说的话。听上去唐多宁的确有在钻研针对恶鬼的毒，只是把握不大，所以唐家人还找了自己。谭久琢磨着不能让他耽误了自己的事，向着唐多宁离开的方向跟去。
　　谭久如今是唐府的贵客，路遇的小厮恭敬地将他带到唐多宁唐四爷的院落处，房间透着光亮，小厮庆幸四爷还未入睡，上前通报。
　　“谁？”唐多宁的声音较方才显得沙哑，带着止不住的轻咳声，平添几分憔悴。
　　“四爷，大老爷的贵客说与您有约。”
　　“哼，贵客……”唐多宁低声抱怨着开了门，见到伫立在小厮身后的谭久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是你。进来吧。”侧过身让开门，谭久微微颔首进了门。
　　“你不是说不是为了唐家的恶鬼而来的么？”唐毒医语带讥讽挑明了谭久的不老实。
　　谭久毫不在意他的奚落，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我的确不是为唐家而来。我需要一只恶鬼，一只活着的恶鬼。”
　　唐多宁这才正眼看了谭久，并没有问他要做什么，转而起身泡了一壶热茶，谭久喝到了进屋后的第一口茶。
　　“你也不怕我下毒？”唐多宁开始欣赏这个年轻人的魄力，孤身一人就敢来挑古祭坛，更是在自己屋中毫无防备地喝下茶水。
　　“如果先生有心，恐怕并用不着茶水。”
　　谭久话语中的恭维很得毒医的心，他敞怀大笑：“哈哈，年轻人不错。你方才也在祭坛？”唐多宁猜到了谭久来此的目的。
　　谭久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宵小行为。
　　“那你是想知道我给它们下的是什么毒？”唐多宁口气透露着尽在我意料中的自得。
　　“正是。”谭久清楚毒医不同寻常人，说起话来也一改往日的弯弯绕绕。
　　“如果我说是必死的毒呢？”
　　“那谭某就只能先向唐老爷告辞了。”
　　“你很急？”毒医敏锐地发现谭久的迫切。
　　“十万火急。”
　　“救人？”
　　“嗯，我夫人。”
　　“看不出你倒是个情种。”唐多宁了然地捻了捻胡子，“老夫一向有求必应，年轻人，你可要求我一求？”
　　“先生要我做什么？”谭久已然想好要问毒医要什么东西，却也知道有求必应不代表天上掉馅饼，眼下若是能有毒医相助自己的计划成功性更大，付出什么他都觉得划算。
　　“毒医没有明码标价，你可以先欠着。先说说你要什么。”唐多宁一副慷慨的模样。
　　“劳烦先生告知在祭坛中用的何种毒药。”
　　“那个啊，若是成功，我便可收获一堆恶鬼仆人，却不致死。”
　　谭久没有想到毒医的野心如此之大，竟试图用毒控制恶鬼，不过这个毒若是能成，倒是能帮到自己，心思转了一圈，“若是不成呢？”
　　“若是不成，恶鬼心性大乱，或许丧失神智，我也不知它们会做出什么来。”唐多宁毫不在意地坦诚了后果，“我有六成把握，这次的确是冒险了。”嘴上这样说着，他削瘦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任何诚意，眼露精光，分明是根本不考虑不成功的情况。
　　谭久这下是明白了为何刚才在祭坛有人说他置唐家于险地，若不是自己寻不到其它恶鬼的踪迹，恐怕也不会到祭坛这来冒险，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异想天开了，没想到碰到个更疯的。
　　但谭久别无选择，他与毒医约定，由他在祭坛外设立阵法困住恶鬼，待到封印一开，若毒有效，毒医借他一个恶鬼，不然还是按照原计划由他来消灭恶鬼。谭久没有说的是他也并无能拿下所有恶鬼的把握，白白骗了毒医的一个保证。
　　第二日唐不平得知谭久要与唐多宁联手，心中很是懊恼，暗恨自己四叔不顾唐家，迷惑了大侠，万一错失绞杀恶鬼的时机，等待唐家的只有死路一条，他早知晓其余几个守护祭坛的家族的下场，眼下最好让唐家人转移一部分，不要到时候全员覆灭。
　　唐不平跳脚兼焦头烂额的同时，谭久在为立阵做准备。阵成的那一日，谭久盘膝坐在祭坛西南角，推动阵法缓缓运转，千百根灵气凝成的金线在空中一闪即逝，阳光透过薄雾照着谭久苍白的脸，祭坛上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暗藏杀机，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醒潜伏的丝线，像致命的情人一般缠缠绵绵至死方休。
　　谭久的运气不大好，毒医的毒这次没有发挥作用，或者说，没有发挥他预期的作用，谭久看到那一个个目如铜铃，赤面獠牙，精神得不能再精神的恶鬼时就知道了。
　　恶鬼们像打了兴奋剂的蝗虫一般冲向视线所及唯一的活物，不期然撞上了祭坛门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丝线，金色偶尔闪过，阵法还在勉力运作，恶鬼在门口堵成一团张牙舞爪，试图勾断眼前或身上看不见的束缚。
　　谭久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几日都不曾挪窝的身子骨，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抽出腰间玉笛……
　　【打烊日记：初一日，阿九你个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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