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花还未开到极致，念卿和谭久便离开了，临走前小心眼的谭久还去了一趟秦府，把从念卿那摸来的令牌放回秦珏书房顺便藏起了他桌子上目所能及的所有东西，连一张纸都没漏下。
　　他们去了江南，赏四时花开，品黄花美酒。他们去了漠北，大漠孤烟，黄沙遍地，相拥看红日徐徐升起。他们循着恶鬼的足迹踏遍太一洲，有过惊险，也曾沐血入眠。恶鬼们开始知道，有一双人在猎杀他们，男子看似温和无害，随身带着一管玉笛，女子肆意张扬，像极了当年传闻中以一敌百的柳家神女。
　　恶鬼越发小心，两人一时失去了线索。那日在西南的一个小镇上，谭久握着念卿的手，说要带她去一水山，见他的师父。两个人踏上了归乡的道路，路过了他们重逢的东榆镇，念卿提出要去见见秦珏，谭久虽不情愿，但两人的朋友实在算不上多，他还是答应了。
　　不过三年光景，他们却只找到了一个破败而空无一人的秦府，昔日富贵雅致的庭院变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鬼宅。据说秦府得罪了大妖，被妖怪满门屠尽，秦府的小少爷冤魂不散，夜夜在府中悲鸣，若有人进去，便会缠着那人，趁机夺取□□，去向大妖复仇，已经害了许多人。自此再没有人敢靠近秦宅，附近的人家也相继搬离。
　　“无稽之谈！”念卿拍桌而起，正在绘声绘色向他们描述秦府惨案的大伯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谭久笑着打了圆场，“大伯莫怪，她只是心中牵挂表亲，一时失态。多谢大伯相告。”说着掏出了一些碎银递给大伯。
　　大伯嘿嘿一笑，欢欢喜喜拿了银子走人。谭久返过来安抚又气又悲的念卿，“世人不知人死灯灭，魂魄无法轻易留在人间，更无法夺人躯体，秦府中闹鬼或是有人从中作梗，你不要急。”
　　“秦珏他怎么会，那个傻公子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会害那许多人！到底是谁和秦府过不去，生前害命，死后还要泼脏水。”念卿皱着眉头不解秦府是得罪什么人招致了这样的祸害。谭久揽住念卿，让她倚靠在自己肩头，有条不紊地分析：“秦珏他爹在朝为官，许是权力斗争。”一朝天子一朝臣，政权交替，难□□血，更何况秦管锥秦知府是人尽皆知的贪官，趋炎附势，爬得太快自然容易失手——这些谭久没有说。
　　“我想再去秦府看看。”念卿要弄明白昔日友人是为谁所害。谭久心中叹了口气，念卿重情重义，自己却是个薄情寡义的东西，就秦珏一事而言，谭久完全不认为有追究下去的必要，她却不肯放手，这样下去，他生怕有一日自己会伤到她。
　　谭久陪着念卿趁夜色潜入秦府，落脚地正是秦珏的小院，院落里荒草丛生，假山怪石在月色下投映出可怖的阴影，大小屋子的门都紧闭着，窗纸零落，穿堂风窸窸窣窣从缝隙中溜出来。
　　一道黑影在他们背后一闪而过，谭久警觉地转身：“谁？”然而身后只有一地静默的枯枝败叶。念卿一同转过来，环顾一圈后皱眉看着假山旁那潭黑黢黢的死水，低声道：“我感觉那里有东西。”
　　谭久拉住了要过去一探究竟的念卿，自己走上前。相较于记忆中的模样，水面下降了大半，石头与淤泥干涸于岸边，孤零零的荷杆伸出水面，像一只绝望的手。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漾起一层涟漪，水波向着谭久的方向扩散，谭久顿住脚步，水波却越发激荡，层层叠叠的浪花前仆后继要向岸上漫过来。
　　黑色的水花连月亮的影子都倒影不出来，破碎的水浪尖偶尔反射出一丝亮光，念卿捉住了谭久的衣摆，即使十数次与恶鬼性命相搏，她也不曾见过如此静谧诡异的场景。
　　黑水像有意识一般从湖底一步步爬了上来，沿途不断有水花溅落重新回流到湖底，水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形，艰难地攀着干涸的湖床，昂首像谭久的方向频频摇头，没有五官的脸上水波凌乱，像一个人在高声呐喊。
　　谭久护着念卿慢慢倒退，却不想黑色水人愈发激动，连连向他们招手，连上爬的动作都快了几分。谭久双手结势，在湖面上方施了一个妖王五封印。水人却毫无知觉，上岸的一刹那撞上了空气中隐隐波动的妖印，霎时间光芒大作，水人化作一滩黑水落在地上不成人形。
　　它一半在岸上，一半则缓缓沿着它刚刚爬上来的痕迹流回湖中。岸上的黑水沉寂了一会，在谭久与念卿的注视下重新动了起来，细细的胳膊撑在地上，想要抬起自己的上半身。念卿捂住嘴巴控制自己不要惊叫出声，谭久皱眉准备再次打散那个阴森森的人形。
　　“等等——”念卿握住谭久再次起势的胳膊，指向水人之下“你看。”
　　谭久仔细看去，黑色的水迹在斑驳的石板上弯曲漫延，水人明显在努力控制着水回流到身体上，但似乎成效不大，这会水人的胳膊才柴火杆粗细。水人换了一种方式，水流在它身体周围缓慢却有规律地变换，一笔一划竟是在写字。
　　“它想写什么？足……句……包……跑？跑！”念卿看着水迹缓缓形成一个大字——跑！
　　念卿还在思索水人为何要叫他们跑，谭久眼角扫到有什么从地底下钻出来扑向他们，急忙拉着念卿跳了开去。还没看清攻击他们的是什么，背后一阵阴风让谭久来不及思考猛地用身体挡住念卿并将她推了开去。
　　谭久感到后背一凉，还没意识到自己背上已经是皮开肉绽时听到了念卿的惊呼声，抬头看到念卿的刀被打落在地，她人被两个高大的恶鬼拧住了胳膊，拖向他们方才藏身的地穴，变形的胳膊明显已经被折断了。偷袭谭久的恶鬼一击得手，怪笑着伸爪抓向谭久的脖子。谭久这才感到背上的疼痛，他忍痛抽出玉笛挡住了恶鬼的利爪，却也被恶鬼一把抓住笛子远远丢了开去。
　　失去了武器的谭久勉强躲闪着恶鬼接二连三的攻击，试图寻找空隙拿回笛子。还不等他寻到机会，那边传来一声闷哼使他分心，一瞬间被恶鬼压倒在地，恶鬼骑在他的背上，慢条斯理地用指甲压迫着他的命门，谭久却拼命扭头去看声音来源的地方。
　　地穴前出现了一个明显不同于普通恶鬼的身影，看上去只是一个凡人，穿着华丽的衣袍，恶鬼却对他毕恭毕敬，将念卿呈了上去，那人毫不客气露出一口尖牙在念卿的颈窝处咬了一口，撕扯下一大块皮肉，念卿咬唇忍住叫痛声，那人——不，是恶鬼王满足地舔舔嘴唇，吸吮着指尖的鲜血，示意他们将念卿带走。
　　谭久目眦欲裂，却因为身上的恶鬼压制动弹不得，今天在这里埋伏他们的均是恶鬼中的鬼将，单打独斗的胜算都十分低，更何况旁边还有三五个恶鬼虎视眈眈。
　　那人收起尖牙，看到被恶鬼戏耍的谭久，歪头笑了一下，往这边走了过来。“有趣，焕族后人竟然和一个妖怪在一起。”那人半蹲下身挑起谭久的下巴戏谑道，“你是不是给她下了什么妖法？”
　　谭久狠狠地盯着嘴角仍残留着鲜血的恶鬼王不发一言，鬼王呵呵一笑松开手站直了身体，“哎呀，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好怕呢。”
　　鬼王给了压住谭久的恶鬼一个眼神，恶鬼心领神会，干净利落地折断了谭久的双手双脚，像破布一样把他丢在地上。鬼王踩着谭久的手慢慢辗转碾压，一边缓缓说道：“我留你一命，看你是不是有本事来救她，什么谭笛柳刀，也不过如此罢了。”
　　鬼王带着部众离开了鬼气森森的秦家老宅，留下谭久一人倒在遍地枯叶中心如火焚，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堪一击。
　　被遗忘的黑水勉强聚集起个人形，只有孩童般大小，摇摇晃晃走到谭久身边，双手间的水流交汇，在空中写出细细的字给谭久看：“我，秦珏，他们，杀，全家，沉湖，挖洞，埋伏……”
　　谭久这才知道黑色水人是秦珏被恶鬼沉湖后困在水中的魂魄，因为发现恶鬼们的埋伏所以刚才想要示警，奈何自己发现得太迟，还是被恶鬼们偷袭，甚至于念卿都被抓走了。
　　谭久不得动弹，不禁生出一丝丧气，秦珏现在这个状态也帮不上什么忙，谭久苦笑了一下，“多谢秦兄了。”
　　“不，卿，水迹，天亮前”黑色人形见谭久似乎要放弃的模样连忙继续在空中写到。
　　谭久凝神一看，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口中问道：“你是说，天亮前可以循着水迹去找念卿？”
　　水人点了点头，指指自己脚边一条不显眼的水迹，谭久感激地看了快要站不住的水人一眼，闭目调动全部的妖力促进伤口愈合。
　　水人的力量越发分散，甚至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等谭久挂着两只手站起来时，水人已成了地上的一滩水渍，扭扭曲曲的一个“快”字证明秦珏尚未完全失去意识。
　　谭久捡回笛子，跌跌撞撞跟着水迹去寻念卿，一边走一边思索对策，别说恶鬼王了，刚才那几个鬼将自己就打不过，要怎么救人呢？
　　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在谭久脑中成型，他坚定了脚步，去救他的爱人。
　　【打烊日记：十六日，小九啊小九，你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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