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

作者:缺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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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人启事


      杂货店开在临海的一个小镇上,步行十分钟就可以走到海边,我偶尔在傍晚请邻居水果店的林大妈家的小女儿帮忙看一会店,带着大白兔——就是那只对鬼气很敏感的狗,去海边散步。
      如果我预见今天会碰到这么难缠的主顾,我是拒绝出门的,虽然要委屈一下大白兔——谁让它最喜欢吃海鲜了呢。
      但我没有预见,毕竟不是谁都像巫族人那样神神道道,洗个澡都要先卜一卦,看今天是洗冷水澡、温水澡、热水澡还是泡温泉。于是我毫无防备地带着大白兔就出门了。
      小镇上的人都认识了我店里的猫猫狗狗,也习惯了隔三差五我那里走失一只,过段时间又出现一只没见过的。我想如果不是我长得够和善,可能会被人暗地里怀疑是什么□□成员——每段时间都要拿小动物当祭品,或者是偏执生物科学研究者,表面上开着杂货店,地下室里有装着变异动物笼子和冰冷的实验台。但人家真心只是开了一家杂货店而已,偶尔除了生活用品零食百货以外卖点卷轴罢了。
      大白兔很乖,虽然看上去是凶悍的德牧,但一出门就紧紧跟着我,即使没有绳索也不会离开半步,根本不理会他人的逗弄,小镇上的人看见了都夸我教的好,往往这个时候,我不用低头都能感觉到大白兔努力用它那张狗脸表现什么叫做“神的蔑视”“愚蠢的凡人”。
      一到沙滩上,大白兔就撒了欢地往正在涨潮的海里冲,我则慢悠悠在岸边踱步,等它闹够了自己上来。沙子很柔软,但是有东西扎脚,我挪开脚,发现踩到了一块墨蓝色接近黑色的石头,我脚趾头动了动,想把它从沙子里挑出来,还没碰到它,就感觉左脚站着的地方晃了一下。
      我退后一步,原来不是我踩到它,是它顶到了我。刚才不过露出拇指大小的石头慢慢上升,沙子从它不光滑的表面滑下,我歪着脑袋看了一下疑似抖动了一下把沙子甩下去的怪石头,面无表情地感叹了一下原来不是玉石啊,然后绕过它接着往前走——好奇心对于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呢,我已经知道太多我不想知道的东西了。
      然而——我看着飞到我眼前几乎要贴上我额头的石头沉默了,心里计算了一下现在把它摁回沙子里去成功的概率有多大,嗯,很好,还是听听它想说什么吧。
      石头见我没有试图逃跑,满意地贴上了我的额头。脑袋里“嗡”了一下,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晕眩——我还是很讨厌这种识海相交的沟通方式。
      “大人。”脑海中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未成年人清脆的嗓音。
      “大人?能听见么?”石头见我没有回应,又叫了一声。
      “嗯,你说。”我索性盘腿坐在沙滩上,看着海浪中若隐若现的银白色鱼鳞反光。
      “……你知道我是谁?”石头犹豫了一下,对于我没有质问它是什么东西这件事感到奇怪。
      “唔,大概猜到了吧。”海边的奇怪墨蓝色石头,有两种可能:1.海床上脱落的珊瑚;2.镇海石。鉴于对方能和我说话这点,我肯定它不是珊瑚或者珊瑚精,所以只能是后者了。
      镇海石,相传是上古鲛人耗尽漫长生命换来的最后一滴眼泪化成的,最开始为浅蓝色,随着时间推移颜色会越来越深,形状也会越来越奇怪,根本和泪滴形没有任何关系。在接触了近代科学后,我一直觉得那是在海里呆久了产生了结晶。
      镇海石可不是只有一颗的,当年弑神一战,鲛人可出了不少力,后来被反扑的战神追杀,几近灭族,据说那时,战神过处,遍地鲛珠。鲛人一族经此一役,十不存一,待那杀神被召回去,仅余的十数族人才抖抖索索躲到了北海深处——寒渊所在之地,专克战神身上的煞火之力,还可以隐藏鲛人的气息。
      我想起我上一次在北海寒渊看到鲛人,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不知道现在他们——扯远了,回来看还贴着我额头的镇海石,如果现在有人路过,一定会觉得我品味神奇,喜欢用奇奇怪怪的东西做额饰,但是没办法,镇海石太弱了,不贴着额头我估计都听不见它声音。
      石头见我一点都不奇怪的样子,反而好像不知从何说起了,沉默了半晌。
      “你找我是想要什么?”见状我只能接过挑开话题的重担。
      “我,想找一个人。”镇海石想了想,却带着几分不确定,“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所以我想请大人帮忙。”
      真是奇了怪了,最近怎么都是这种找人的活。难道我看着很像车站服务台播音员——“李子明小朋友,李子明小朋友,镇海石先生在四又三分之一站台等你,请速去会合。”
      我把石头抓下来握在手上,神魂探了进去,本意是想着让他不那么累,却一不小心在石头里面迷了路——只是拳头大的石头里,以神魂望去,是浩瀚大海,上面是海,下面也是海,刚才细若蚊呐的少年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大大大人人人人……”混着片刻不停万年如一日奔涌的海浪声,震得我有一刻凝滞,“你你你你在在在在哪哪哪哪里里里里……”
      还好只是分了一丝进去,我强行割裂了那丝神魂,暗想这笔生意有点亏,这得吃多少甜甜圈才能补回来啊!我还是老老实实把镇海石贴到了额头上。
      “大人,你没事吧?”说着关心的话,却毫无一点诚意,毕竟只是颗石头。我示意无事,让它接着说。
      “我遇见他时,就是在这片海滩,他重伤不□□是我第一次被唤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家伙。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唤醒了我,还是我本该就在那个时候生出神智。”镇海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疑惑,我却在想另一件事,能唤醒镇海石的血脉,看来也不是普通人。
      镇海石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一醒来,他也跟着醒了,盯了我半晌就把我揣进怀里,跌跌撞撞地走了,那个时候我刚生出神智,没法和他交流,也不知道我已经不能离开这片海了。”
      我回忆了一下我刚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里因为海难频发,本来居住在附近的渔民都搬走了,直到什么时候呢——渔民又回到这片丰饶的海域?
      等等,为什么我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这边又恢复了平静?这不应该啊,难道是刚才撕裂的神魂影响了我的记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我纠结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来——对了,是那年,是文曲星来了之后,阴晴不定的东海一隅才恢复正常。
      所以当年文曲星过来不是为了找我做点生意,而是专程把镇海石带了回来吗?真是失职啊,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都没有察觉。
      镇海石没有察觉我的走神,接着在说:“他伤好得很慢,我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这个人身上一直带着血腥味,我还以为凡人身上都会有点奇奇怪怪的味道。他走了很久,进到了一座山里,那座山上都是蓝色的花,没有树,也没有动物。山顶有块大石头,他就躺在石头上面休息了好久,若不是我在他胸口感觉到他的心跳,估计都要觉得这个人已经死了。”
      开满蓝色花朵的山,唔,让我想想,这样的山不多不少,我知道的有四座。
      东方齐午国境内的离山,穷奇的葬身之地。
      东海群岛的琉璃岛上,紫霞姐姐的娘家。
      西南昆仑深处,上一代荧惑星君的后花园。
      西北荒漠,蜃的居住地。
      距离上最近的是琉璃岛,但紫霞姐姐那彪悍的母亲肯定不会放一个陌生男子到山顶去。其次就是离山了,那片凶地据我所知进去的人还没有出来过。但是昆仑和荒漠,如果路过的话,镇海石不会没有印象。
      所以,有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顺利上了离山,还在那里养好了伤。刚才那种一片空白的感觉又出来了,为什么我会不知道呢?
      “过了不知多久,他醒了过来,开始对我说话。”镇海石并不知道我内心的惊骇,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时没有头绪的我安静听它继续说那段我没有察觉的往事,“他说,他能感觉到我,冥冥中有个念头要把我带走,于是他就这么做了。但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把我带在身上。后来他也不寻根究底,只是把我揣在身上,下山了。他说,世间的事总是有它的道的,今天看不明白的事,或许明天就顿悟了呢。”
      嗯,有点意思,可能和张大道长有点关系,还讲究道法自然。这样想着,我脑中已经把张道长的二百十四代徒子徒孙的生平过了一遍——没有人上过离山。好吧,这条线索没用。
      “他下山后就去了一个都城,我记得城门上写着‘长安’。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将军,那次是围剿海盗时不慎被诱入陷阱与亲兵失散。我起初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身受重伤也要先回离山,而直到他死,我才明白,当时他不是误入陷阱,而是有人要他死,他如果真的拖着一身伤回来,只会死得更快罢了。”镇海石的口气毫无波动,一点都没有回忆往昔的感慨。
      长安,将军,海盗。嗯,宋家长留,谢家子安,刘家贵平,都是可疑人选。宋长留、宋长留,没有上过离山。谢子安、谢子安,啊哈也没有。刘贵平,什么鬼,他根本就没出海,什么?!海盗自己把自己绑了送到他手上,哦哦,海盗头子看上刘贵平了!这都什么事啊。
      等等,这个谢子安,看着有点眼熟啊,让我再看看。……高武皇帝九年,出海围剿东海海盗,误触暗礁,沉船,无一生还。
      哪里出问题了,是我的记忆出错还是镇海石在撒谎。但是一块石头,连怀念的语气都没学会,会撒谎吗?
      “将军嘛,总是很容易死的。”我闲闲地接了一句话。
      “他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我第一次知道凡人的世界这样复杂。他每天都和我说话,但那个时候我还不懂怎么与他交流,其实说实话那个时候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也根本不知道他可能等着我和他说句话,就一直一直听他讲。但是现在我想,他可能根本没指望我回应他吧,只是想有个人听他说说话,他太孤独了。”
      一块石头,怎么会指望它有想要回应人的想法呢。
      “他说他自小丧亲,是被村里人接济长大的,后来村子遭遇战乱,被迫背井离乡来到长安。被武馆的馆主捡去当小学徒,后来进了军中,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但自己身后依旧空无一人。那次围剿中背叛他的是相识二十年的师兄,不知何时搭上宰相的大船,要除掉他这个忠于皇帝的英武将军。”
      “他说他命中带煞,身边的人都会离开他,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不愿娶妻,尽管长安城的媒婆都快准备在他门口扎营了。”
      “他在军中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与谁亲近,有时候连亲兵都惧怕他,我听的到的,说他没有人味,是把冷血的刀。可是他不是那样的,每次夜里和我说话时,即使是说伤脑筋的事他也只是平平淡淡的,好像并不以之为愁。说到平日的见闻,偶尔还会笑一下。”
      冷面将军啊,我确定镇海石说的就是谢子安,但为什么它说的我完全看不到。我这边能看到的就是将军沉船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回到长安城,包括那些亲兵。
      我听着镇海石说着一桩桩一件件将军说给他听的事,偶尔蹦出几个名字,我顺着查下去,却发现全然和谢子安没有关系,他的故事,在我的眼里,就是糅杂了一堆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的故事,拼凑出了一个我看不到的谢子安。
      故事终于到了结尾——“他还是没能躲过冷箭,我在他胸前,他的血浸透了我,我忽然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之前我只是懵懵懂懂地听他说,并没有什么感觉,但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何为爱,何为恨,何为无奈,何为悲伤。但已经太迟了,他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死了。之后天昏地暗,我又陷入了沉眠,再醒来,我就碰到了你,我知道你是谁,而我想找到他,只是看看他今生过得好不好,如果他还是那么孤单,我会告诉他,有一块石头,曾经知道他所有心事,他不是一个人。所以我想请你帮我。”
      脑海里静了下来,我在想,是镇海石做了一场梦,还是我的记忆出了偏差。理智告诉我,是镇海石出了问题,但隐隐中,我又感觉到了很久之前有过但又被我遗忘了的熟悉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是是什么呢?
      我又想了一遍,从我诞生到现在,桩桩件件都清晰可见。但如果镇海石是对的,有人可以篡改我的记忆,那么我看到的,关于我自己的,是不是也被人篡改过。
      事关吃饭的本钱,可不能掉以轻心,我决定去看看,去他说的地方看看,即使我的记忆有错,土地的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我对镇魂石说:“你的将军,叫谢子安,你记好了。而我要去看看是不是我记错了。我会回来找你的,下次可不要顶我了。”然后我把他远远地抛进海里,看着他消失在海浪中间,仿佛可以听见少年冷淡的声音——我是住在沙子里的。没办法,谁让我那么小心眼呢。
      大白兔蹿出海面,落在沙滩上,甩了甩一身湿漉漉的毛,我过去为它系上项圈,带它回家。
      意外的客人,意外的错误,我现在看不清,但我总会看清的。
      【打烊记录:廿二日,镇海石啊,卖给龙王应该值很多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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