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嘉篱

　　齐鹤轩深深地望着那人，目光含笑，却是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马上之人勒马绕他周身转了两圈，四目对望中既有沮丧又有宽慰。

　　猎物呢？齐鹤轩故意问他。嘉篱告诉他被自己放走了，那獐子很是可怜，他甚至不忍心地包扎了伤口。

　　“你若总这么心软，以后怕不能做大事。”齐鹤轩扶他下马，顺手摸摸他的发，便听到少年接过话讷讷地道：“医者仁心，是不能杀生的。”他回身望他，只见对视的那双眼眸中有流光在其中闪烁：“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当一名军医，去战场上救死扶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也能……”

　　也能常伴你左右。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对方打断：“嘉篱。”

　　“嗯？”

　　“战场不是你想去便能去的地方。”

　　嘉篱有一瞬间没有明白齐鹤轩的意思，他刚刚还沉浸在想要为北定军贡献一臂之力的愿望之中，却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男人的面容上似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的语气很坚定，看来早已做了此番决定。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齐鹤轩不答。

　　今年夏日，嫁入宫中的人已满十八岁诞辰。羌国来的使者以拓跋坚的名义为漂泊在外暂寄于北定宫的皇长子殿下送来许多稀世之珍。彼时的他尚累于虫蛊之苦，有些疲弊之态，并未做何回应。

　　此番礼物俱命人将其撤下，羌国使臣来访之讯也未从南书房中传出半丝。齐鹤轩便从那时才想起几年前的那枚鹰符以及一封止战契约。那是他以少年的后路作为交换得来的筹码，而今，赌局已近尾声，局面却已翻天覆地。

　　梅嘉篱，本名应称拓跋弘业才是。他十六岁被皇帝以男妃的名义赐婚于北定宫，齐鹤轩对他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劳什子王子反感之至。

　　他与两方人做了两笔不同的交易，一笔以皇长子成年后安全回国为条件，交换之物是一枚号令城池的锃亮鹰符。另一笔来自拓跋坚的枕边人——扇月公主，此番交易其实颇得他心，一封止战契约能保边境百姓安居乐业，牺牲的不过是一名不晓世事的少年，何乐而不为？

　　至于牺牲少年之法，在此便要提及北齐王朝等级森严的婚姻法纪。北齐国强调血统的纯正与高贵，庶子不可逾嫡，非正妃所生者无权继承王位，以绝内闱之乱。这项规矩看似有理可据，却故意遗漏了正妃不可生养的情况。于是规矩另附一条朱批：凡有正妃不孕者，可以无子不孝之由令其自裁。

　　当年立此规矩者因忌惮正妃干政而养成大权旁落之局，便故意设置此法以便王子杀妃，以绝后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再厉害的内闱妇没有几出还是难逃一死。前代人中曾有正妃不受王子宠幸，后来无端暴毙，对外宣称说是病故，其中缘由却人尽皆知。如此便说到嘉篱，他乃男儿身，离生养之事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又是正妃名，五年后北定宫便能以无法生养之由赐与一死。北定王宫原本视此桩婚事为奇耻大辱，后来却又接受，除了与羌国二人的交易，也正是因为手中握着这样一把锋利的刃，随时都可除去心患。

　　北定王宫好似一只豢养金丝鸟雀的笼，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意味着长久的安逸与幸福。

　　嘉篱在这里终于长至十八岁，也就短短的不到三年的光景。在这期间，北定王本人却尝到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苦涩，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世间最不可预测的是人心，哪怕是自己的心，也是同样。

　　齐鹤轩不愿回答嘉篱有关北疆战场的问题，他此刻的心情何止复杂二字可以形容。在他眼中，北疆离羌国实在太近，嘉篱每靠近羌国一步，他便想抑制不住地低声咒骂。

　　他离宫的时候并未让那人知道，悄无声息地离去，不肯有拖泥带水的不舍。嘉篱浸在寒水苑的寒水中仰望那棵高到几乎望不到顶的大树，有叶片纷落下来，遮在他的面容上。

　　北定王宫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记忆中的景象，那时候他与齐鹤轩尚是那个坐于一辆车辇中也不会说话的人。太平宫的灯，医庐的伙伴，还有马场上面欢跳乱窜的鞠……

　　向南说，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他们三人与嘉篱是相仿的年纪，两名已经从军向北，另一名也已经做了军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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