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嘉篱

　　薇媞夫人难产过世，内阁一干元老与护国将军苍和陪同齐鹤轩一道到祠堂里守灵。穿黄色袈裟的僧人绕祠堂两侧坐成招魂之势，口念无量寿经与往生咒经。

　　齐鹤轩在内房停尸处接过侍女手中浸过阴水的湿帕为薇媞擦拭身体，然后退后几步，等女官为她更衣、反饰。小殓结束，方从大殓。以天缕玉衣覆之，抬进“福禄寿”的深海楠木棺材，放入一干陪葬物什，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男人在丧歌礼乐中兀自站立，旁人说话声一概不作回应。待到吉时，堂外鞭炮声作响，堂中哭泣声也一片顿起，他与几位元老应礼官口令鞠躬，行大礼，堂外人等也在丧钟敲响后行跪叩之礼。

　　然后由王爷领头，坐镇祠堂，当守三天三夜的灵，其余一干王宫族人则要外堂里跪拜三天三夜。一连两日，嘉篱觉得自己都快跪废一双大腿，好在傍晚时分总会被婢子扶进一处隐蔽的厢房中歇息片刻。

　　他今日已经跪出惯性，跪了一上午居然也没觉得有多脚麻，于是挺直了身子打量周遭一群念经的佛陀，然后环视祠堂中庄严肃穆的雕刻作画，不由地心生敬畏。

　　祠堂里外隔着两扇巨大的方形木门，每到一定时刻会有内堂的人走出来，此时从一闪而逝的门隙中朝内望，可以看到男人常被一群内阁门客包围其中，或看手中文书，或审批机要文件，总是沉默不语状。

　　嘉篱听詹先生说，王爷性格大变，愈发不肯说话，这是他心情不好或是怒火在即的标志，连苍和将军与顾清让名士都不敢去惹他。他猜想应该是夫人过世与郡主重病缠身的缘故，便问到医庐对此是否有解，詹先生回答说王爷不知为何突然对仲秋道长心生疑窦，怎么都不肯让道长诊治小郡主，旁人几多劝说都不被应允，只好等太医院的人到了才能下定夺。

　　不知郡主能否熬得到那个时辰。

　　齐鹤轩发榜昭天下名医会诊，他今日一早退了灵堂，亲往郡主府中督促名医会诊。众人竞相出谋划策，挽狂澜于既倒，最后在推翻几个方案后选择了最稳妥的一个，临到傍晚时分，终于助小郡主暂时脱险。

　　有医者问：“在下冒昧问一句，请问郡主额间那抹朱砂印记可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

　　齐鹤轩点头说是。医者哦了一声，摇头对自己小声地说了什么，不再多话。又有旁人问：“王爷，恕在下直言，我们在座的几位不过是草野之中多救了几个人的医者罢了，论悬壶济世的能力，就算我们几个联手，也定然比不过白云长观的仲秋道长，您为何弃道长于不用，反而选择我们这帮无能之辈？”

　　齐鹤轩眼中闪过一片光，食指在桌子上敲击，一下一下，沉闷的响声听得人心惊。

　　倘若不是走投无路，自己怎会让这帮人上台，齐鹤轩冷静地想。仲秋背负医圣盛名，却救不了一个难产的薇媞，要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倒也不大可能。他想起薇媞生产当日仲秋见死不肯施救的模样，再对比他得知薇媞过世后再三要求看治郡主的态度转变，便知觉这人包藏歹心，不是善类。

　　门外突然传来琳琅佩环交接碰发的清脆之声，厢房中的卧榻上，手脚俱被银链锁住的人猛地从打坐中惊醒，站起身，看门口的动静。

　　一人踢门而入，几名侍女婢子抱一襁褓中的婴孩跟随其后。仲秋的眼睛瞬间直挺地叮嘱怀抱婴孩的婢子，口齿不清地惊喜道：“清让大人，想必王爷终于肯放心由贫道为郡主诊治了是不是？”

　　他挣扎着往孩子方向跑，顾清让却用身子拦住他，面目阴沉地道：“你拖死了薇媞夫人，王爷暂且不跟你追究。但是这次……”顾清让做出一个砍头的动作，仲秋顿时醒悟，忙点头道：“是是是，贫道就算拼命也要将郡主从阎罗王手中抢回来！”

　　“道长，我们家郡主虽然已经足月，却是非常严重的早产儿状况。加上薇媞夫人难产，孩子一出生就颅腔内出血，有人说郡主已经命不久矣，可是清让不信。清让觉得这世上定然还有一个人可以从阎罗王手中抢命，这个人自然就是您。”顾清让说完，两手一抓拇指粗细的银色链子，仲秋扑通一声朝后大仰，倒于榻上，听得对方说：“您现在手脚不方便，还是让下人自己走过来吧。”

　　奶娘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靠近，只肯走在床沿处，扒开孩子脸庞的纱布，露出一张额间一点朱砂的小脸来给仲秋看。仲秋挣扎两下，却被人死死地按住，他无奈地叹气道：“清让大人，行医讲究望闻问切，我若不给郡主把脉怎能为她对症下药？”

　　房中一片安静，顾清让皱眉思索了片刻，一挥手，示意旁人将他松开。仲秋便缓缓地向孩子靠近。

　　“把孩子给我。”他朝奶娘露出一个阴翳的笑，奶娘骇得手软，犹豫着递上怀中孩子。他接了孩子也不忙着把脉，一面哄睡孩子一面走，嘴里面说：“小郡主近日来可有大声啼哭过？”

　　奶娘回答说：“生下来的头一天有些啼哭，后来便不曾有过。”

　　仲秋听了，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貌容可怖畸形，右手掌猛地抬起作出拍掌之势，惊得顾清让在身后叫道：“快将孩子夺回来！”四围埋伏好的影卫应声出动，可惜晚了一步，他的掌中暗藏一枚金针，朝孩子额间朱砂猛刺，婴儿原本有些哭闹，顿时变得悄无声息。

　　仲秋四肢被银链绞作一团，被摧枯拉朽之力悬于空中，宛若一条死鱼，仍然疯了一般的扬天长笑，口中大骂：“伐我东境五十四族者虽远必诛！齐鹤轩——你灭我国百姓，我定要你整座北定宫下到九重地狱！不得好死——”

　　顾清让冷声道：“杀了他！”

　　四个角落的人各自使劲，顿时血肉撕裂声响起，将仲秋撕成个四段。

　　孩子已经过世，顾清让将婴儿抱在怀中悲叹，有影卫附在耳旁低语，他朝他说：“告诉王爷，仲秋乃东境奸细，被立地处决，作假掉包的孩子没能保得住，望能为其家属赏封加赐……”

　　齐鹤轩在郡主府中看孩子，小小的一团依偎在怀里宛若猫咪，脸色发红，却是在发低烧。他接了影卫从顾清让处带回的消息，心如死灰，想着仲秋一死，这世间能治孩子者恐怕真已死绝。

　　最后一丝希望也绑在了赶往乐都的太医院身上。虽不愿受皇宫恩惠，但太医院的能力的确不容小觑，医庐也自认为比之不过。

　　是夜，北定王宫灯火通明，密道上奔腾入海的马匹终于将连日奔波的太医院送到。郡主府中脚步参差不齐，众门生与好几个白胡子老头赶到香烟迷绕的郡主府会诊。从五湖四海召集的医者围上前去对几名老头七嘴八舌地讲了一番，为首一人止住他们，道：“不急，不急，待看过诊再说不迟。”

　　齐鹤轩坐在帘后神色不清，太医院几人将孩子望了，随后便聚作一团窃窃私语。几番争论之下竟也达半个多时辰，其中一个脾气暴的突然大声道：“我说是蛊就是蛊，你们怎么就不信！”

　　其中一人道：“朱砂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是后天长的，你怎么就认定这是子蛊做的血窝？”

　　那人突然讷讷，口吃结巴：“要不——拿刀在孩子额头上刺一下试试？”

　　“滚你的蛋。”其中有人开口直骂，生怕北定王听了这话要拿太医院试问。

　　一名褐衣长袍的老者向齐鹤轩请求道：“王爷，可否请下官的一名徒孙入内加以看诊？”

　　问他叫何名，姓木，单名椿字，乃研习过虫蛊的医馆童生。一名十几岁的孩子被请入房内，跪在地上将小郡主望了望，磕头，对齐鹤轩说：“恳请王爷允许太医院的老师们对薇媞夫人作尸检。”

　　齐鹤轩问他为何，木椿道：“小人怀疑郡主害的不是病，是相思情蛊之症。如果经尸检查实却有蛊症，那么小郡主身上朱砂便是蛊虫做的血窝。”

　　“能否有救？”

　　太医院的人噤若寒蝉，不肯说话。齐鹤轩拔高声音又问一遍：“能否有救？！”

　　木椿抬头看他，道：“要看小郡主身上带的是子蛊还是母蛊，若是母蛊还有一丝生机，若是子蛊，那就必死无疑！”

　　母养子，母蛊死了，子蛊当然也活不长久。一堆人往祠堂处去，开棺验尸。几个人将手背，脚掌，肩膀一并查探，并无异常。木椿道：“老师，可曾检查过头发？”

　　于是拨开耳朵上的发丝，一看，一枚铜钱大小的朱砂痣已经发黑发涨。经肯准以小刀割之，一股黑色脓状物流出。看得几个人摇头直叹：“是母蛊，看，虫血呈现脓状，色发黑，内含子蛊杂质。”

　　朱砂痣不是后天种的子蛊，却是先天从娘亲的骨血中分离出来的蛊虫。孩子虽然足月，体内精气被吸食得跟早产孩童一般，能活到今天也算是命大。

　　仲秋道长乃东境五十四族人的后裔，虽也会救人之道，但更擅长的却是害人的巫蛊之术。他当初毛遂自荐拔除老太妃所种的醉佛丝之毒，赢得北定王信任，自然又受委托医治薇媞夫人的不孕之症。孩子是有了，蛊虫却也随药石进入体中，薇媞身受母蛊，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自然便是子蛊。

　　太医院的人守在郡主府中不肯离去，赶都赶不走，听人说王爷被他们围住了，几个老头给他讲道理，说什么当下急需救治的人并不是小郡主云云，具体消息连郡主府中的人也不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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