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嘉篱

　　嘉篱从马场练完箭术回来，一身衣服来不及脱就看到几个女官跑进来在詹先生面前小声说了什么，詹漪儿忙放下手中活，帮嘉篱脱衣洗手，又命婢子准备饭菜，嘱托嘉篱道：“先生要去医庐里面一趟，小公子自己用饭洗漱，明早儿先生就回来服侍您。”

　　嘉篱嘴里塞了东西，忙不迭点头，自己与唯一留下来的一个小婢子谈笑说话。小婢子平日里温柔腼腆，旁人不在时反倒在嘉篱面前开了话匣子，兴奋地说起关于郡主府的消息。

　　“公子你知道不，听人说小郡主生得可好了，眉间一颗朱砂痣，活脱脱的小美人坯子呢。”

　　嘉篱盯住手中的筷子发愣，又听得她说：“可惜孩子跟薇媞夫人一样似有不足之症，听说打一生下来就没怎么大哭过，脸色发红，一直发着低烧。王爷可急坏了，发了野榜征召名士不说，还将太医院的人、医庐的人、草莽间的各路名家都聚集了来。还有，公子知道詹先生为什么会被叫去医庐么？”

　　嘉篱看着她，摇头。女孩儿忙道：“听说王爷还嫌阵仗不够，命人又将几个名医世家都给请了来，先生她们赶去医庐呀也是给世家大族们接风洗尘去了。哎，奴才打小起也没得过什么大病，所以搞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病才要出动这么多人救治，奴才跟几个姐姐们都以为这次小郡主定能保得住，王爷对她的心真正是日月可鉴，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在上，一定会保佑郡主早日平安的。”

　　“哎哎，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小婢子看到一直埋头扒饭的人突然扔下筷子径直走了出去，忙跟在后头喊：“外面风大，您好歹披件衣服呀。”

　　嘉篱只转身取了盏灯，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回头问：“郡主府在哪儿？”

　　郡主府就在风塔楼的后面，依山傍水，与顶天立地的风塔楼遥相对望，宛若一个孩童仰视自己高大的父亲。是夜赶过去，灯火透明宛若白昼，嘉篱向人通报说恳请与王爷见上一面，出来迎接他的人是顾清让。

　　顾清让站在鹅黄色的灯笼下看门口着蓝色披风的少年，皱着眉轻声道：“原来是嘉篱公子，快请进来。”嘉篱原本还满脑子地想着要给孩子医病的事，见到顾清让立马头脑一蒙，惊恐地想：我就这么赶来说要治病？

　　十五岁，什么都不会，还是嫁进北定王宫的男妃，怎么跟人家说：其实我医术了得，活死人起白骨，或许能够救得了你们家小郡主？

　　若问我师出何门？学医几年？如何会解相思情蛊？又该如何作答？

　　嘉篱顿起一身鸡皮疙瘩，像块木头站在镂花刻凤的廊下，提着琉璃盏一动不动。

　　顾清让朝他走近，好奇地问：“小公子？您怎么了？”

　　“小公子？”

　　“小公子？”他看到少年露出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忙低头，用慌乱的声音道：“我、我听说郡主病重……我有些担心……”

　　顾清让将他望了片刻，露出一抹淡笑：“多谢公子挂念，王爷对此事自然有自己独到的安排，郡主府中的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倒是公子您，可是独自冒冷风前来？”

　　少年低垂的头点了一下，又听到顾清让柔声道：“现在更深露重，公子要照顾好自己才是，您还是早些回太平宫歇息去吧。”说着便呼两侧影卫出来，护送嘉篱回宫。

　　可是嘉篱依旧一动不动地死死站着，似有话说又不敢说，如鲠在喉。

　　顾清让明了，又问：“公子可是有话要说？”

　　少年又点一下头，捏着琉璃盏的手指发白，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抬头，两只猫眼中银光闪烁。

　　“江南冷氏！”他大叫道，然后转身往黑夜中跑。

　　火树银花中的人影走出门，朝他喊了句：“您说什么？什么江南冷氏？”

　　披风招展的少年被灯光照得五官精致，他边往后跑边大声地道：“能治相思情蛊者唯有江南冷氏一族！”

　　顾清让临出府之前命人将一纸条传至医庐，然后孤身一人往佛堂的方向走去。更深露重，北定王宫笼罩在一片迷离的云海之中。提灯行走于湖心长廊，火枫满地，巴掌叶片漂浮在塘中水面，缭绕仙雾化作迷蒙水滴，打湿行人双眸。

　　钟鼓楼钟声响了，顾清让蓦地顿住脚步，叹一口气，扬首眺望远处山峦之中那片干涸的瀑布，死气沉沉的巨大黑影悬挂于九天，宛若一只干枯悲伤的泪眼，了无生机。

　　山抹黑云，天连哀草，空中突起噪声鸟鸣，仔细看，却是寒鸦万点，此际销魂。

　　到了佛堂，唯有几个人守候其中。顾清让与苍和一道坐在黑色的阴影里，沉默着等待天亮。

　　齐鹤轩抱着孩子在佛堂中站了一夜，天还未亮，温柔可爱的婴儿便悄无声息地睡着，体温渐凉。他将孩子送到女官怀中，沉默地走出佛堂，失魂落魄。

　　“这是第三盏白灯了。”苍和说，他在日喷东山的时候在钟鼓楼上吊起一盏白色灯笼，钟声敲响，脚下庄严的王宫缓缓地披上白装。

　　郡主过世，白云长观遭遇灭门之灾。士兵搜遍整座道观都不得任何与蛊虫有关的物什，苍和命人派去百里家的机甲装备，最终终于在掘地三尺之后寻得一只被铁水密封的箱子。

　　与此同时，医庐与太医院的几人也随影卫赶至江南地带寻找门楣败落的冷氏一族。说到未曾听闻的江南冷氏，顾清让与苍和也曾有过疑问，说是只知江南有慕容与裴姓两族，不曾听说过什么冷氏。

　　太医院的老者为一干年轻人等将这家的历史娓娓道来。

　　话说冷氏原非中原人士，本是前朝太祖皇帝率军征战鬼蜮之境时带回来的一支难民，后随太祖南下，见江南气候温润景色宜人便定居于此，落叶生根。

　　其中有一家人乃原鬼蜮帐下的军医出身，家长姓冷，在江南定居后做起赤脚大夫。家中有二子，皆继承父亲衣钵，从医施药数十年。后来长子手中略有盈余，在东郊市口开起一家冷氏医馆，次子身为其弟自当竭尽全力为兄长效劳，二人相处和睦，不曾有过芥蒂。

　　长到第三代人，长兄无几出，视家弟长子为亲子，愿将冷氏医馆转交给亲侄继承。亲侄姓冷，单名一个桑字，江南百姓爱叫他冷郎，都说他医术与相貌俱是举世无双，真乃江南好儿郎。

　　开国二十年，中原北方遭连年大旱，颗粒无收，饿死者无数。百姓捕尸虫而食，由此引发一场范围广泛致死率极高的瘟疫。太祖皇帝命全国医士前往北方压制病情，江南冷氏的两兄弟挺身而出，以奇法救治，帮助百姓摆脱瘟疫之苦。

　　后来太祖光耀冷氏门楣，在有仲秋道长的医圣之前，他们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陛下亲封的“大医手”称号，可谓是名动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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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辈人似乎不熟知，长老为何对冷家这般熟悉？”

　　“老朽这般熟悉，还是因为太医院的前朝医宰就是冷氏遗孤冷桑大医手啊。”

　　“遗孤？这又是发生什么倒霉事儿了？”

　　“哎，还不是得罪了上面的人！”

　　冷氏兄弟被召入太医院开辟研习虫蛊之术，后不知怎的，无端卷进一场狸猫换太子的宫廷阴谋，唯一的靠山太祖皇帝刚好驾崩，新帝齐劭视其为眼中钉，将冷氏兄弟打入天牢判了死刑。

　　亲侄冷桑赶回江南寻找寄养在叔父养子冷若飞手中的一对龙凤胎弟妹，不曾想非但寻人不得，反倒被埋伏在家中的皇兵抓个正着，押往京城等候行刑。他后来得当朝皇帝也就是曾经的四皇子齐晟睿所救，逃回江南再寻冷氏，却已被冷若飞霸占了医馆，一对弟妹再也寻不得。

　　冷桑与冷若飞纠缠半生，前后做了十年太医院宰辅，害死冷若飞之后又削发为僧，遁入空门，从此不问世事不肯再施大医手。

　　冷氏一族在江南地带日渐门楣败落，几近消匿，世间再无几人提及曾经的江南冷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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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若飞死后尚有遗孤，名叫冷云松，自家中遭难遂迁族人逐水而居，在长江边上开医馆为生。下到医馆门口，见到竹屋门上挂着一封“冷氏医馆”的牌匾，字体憔悴无力，几乎不见透黑的墨色。

　　苍和打量眼前近有前后三进的宅邸院落，觉得似有一种凄凉无人的意味。门口不见石狮与灯笼，枯草连生，门内只有一两个老仆形容缟素，周围并无假山绿树等景致，倒是几棵云松长得甚好。

　　问老仆去通报自家主人有人登门问诊，那老仆居然是聋人，不动声色地扫庭中落叶。苍和觉得惊异，再一扫四周围颓败之势，暗道不好，恐怕是从后门口跑了。忙与几名随从从正门方向赶马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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