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残次品

　　60億個の当たり前の中で
　　365個の出会いの中で
　　僕は作ってる 大事にあっためてる
　　吹き飛ばされそうな
　　——最後の晚餐

　　※
　　“只不过是一个俗套的、有点可笑的故事。”

　　男人笑着说。他撤去了伪装，的场静司那张秀丽而沉静的面容缓缓消散，像月亮沉入水中。改变悄无声息进行，明明只是眼角鼻尖的调整，取而代之的已是另一张脸。夕夏很明显的感受到他气质的变化，原本磅礴似海的妖力在空气中向四面流淌，她恍然生出一种违和感——好像，好像这妖力不过是伪装，是寄存在他体内的，好像，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在你们的眼里，我大概确实是个普通人。”

　　像是看穿了她内心所想，男人——青木达也勾着唇笑起来。他已经不年轻了，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纹，可他的神态是青年人的样子，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点邪气的好看。

　　如男人所说，他近乎确然是个普通人——除却他能看见妖怪这一点。但与夏目不同，他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妖力，如果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有和妖怪相性很好了吧。

　　妖怪很少会伤害他，即使他是个窥探了它们生活而且无力反抗的家伙。明明应该算是敌对的双方，他却仿佛天生有着好运气，不会遭遇邪恶的陷阱，也不会被妖怪的恶作剧伤害，甚至在他遇上困难的时候，会有小小的来源不明的帮助。

　　夕夏垂眼看自己的鞋尖，大概是前一天下雨未干，树林里的落叶混着泥沾在她的鞋上，看上去很碍眼。

　　他和鹿井夫人是青梅竹马，当然，那个时候她还不姓鹿井，她叫藤原照夜。

　　“藤原照夜。”

　　男人咀嚼着这个名字，眼角的纹路里透出点细密的暖意。他在床边盘腿坐下，姿态任性得像在自家一样，全然不顾此时的处境。他极轻地伸出胳膊，隔着薄被握住了女人的手。

　　夕夏看了一眼窗户，乳白色的纱在窗前荡漾起伏，像被月色洗过。她后退了几步，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墙上。

　　深邃寂寥的夜里，只有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徘徊——

　　女孩出生的时候，女孩的妈妈死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所有人把那个女人的死归到女孩的身上，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们好受一点。善良、美丽、温柔……人们用所有美好的词来形容她。

　　可是她死了。

　　女孩的爸爸，那个原本总是笑着的男人，渐渐变得阴晴不定、暴躁、易怒。他无比怨恨自己的无力，尽管明知道妻子之死无法改变；他也怨恨女儿的出生，尽管那孩子从生下来就同时失去了父母。

　　原来备受期待的女孩成了一切悲伤的根源。

　　男人是家族中的长子，曾经被寄予厚望以接受家族产业，却在一次又一次荒唐的错误中消磨掉了长辈们的最后一丝信任。

　　生活的颠覆只需要一天，一个小时，一声抱歉，一次……停下就再也没有恢复的心跳。

　　男孩在女人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保姆抱着她，小小的身体，小小的脸，在一片肃穆的悲哀里睁着那样清澈的眼睛，像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打扰她的安宁，可是她不明白，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于是起了好奇心，这样的孩子，不受任何人期待的孩子，被完全放任成长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

　　青木家与藤原比邻而居，男孩便时常背着大人偷跑到藤原家，却总也免不了被照顾女孩的女佣发现。或许是怜惜女孩的不受宠，女佣很乐意看到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到来，甚至有时会帮着遮掩一下。

　　男孩像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玩具，每隔几天就往隔壁跑，怀里揣着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宝贵的玩意——草编的蚱蜢、彩色的风车、漂亮的糖果罐……他献宝般的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带到女孩面前，然后高兴地看到女孩惊喜的笑容和闪亮的眼睛……

　　“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男人讲到这里，略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一开始只是炫耀，小孩子莫名其妙的心理吧，想在比自己年幼的孩子身上找到被崇拜的感觉。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对上她的眼睛，我就没有办法拒绝她……”他声线低沉下去，带了苦涩，“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办法拒绝她……”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男孩女孩渐渐长大，改变的不止他们——女孩的父亲，藤原家长子，没过几年就从亡妻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却再也没恢复成原本的精英模样。他开始酗酒，抽烟，同各种各样的女人交往，哪怕被长辈严厉斥责，也毫不在意地继续赴下一场约会。他大约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和她母亲长得极为相像的女儿。

　　但女孩也不在意，对父亲灰心的长辈们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表现的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漂亮、温柔、安静，当她穿上素雅的裙子安静地坐在客厅里，同祖父会见客人时，总能收获大批的赞美。她是个完美的人偶。但青木莫名地讨厌这样的她，原本时常傻笑着，对他带来的礼物双眼发光，毫不在意体重只热衷于巧克力蛋糕的那个女孩不知何时渐渐淡出了他的生活。现在的藤原照夜，有了一切让人喜欢的品质，但当他看进那双眼睛的时候，他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小照夜，再也回不来了。

　　“现在想来，隔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从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的身份所带来的全部代价的时候。说实话我不觉得她的做法哪里有错，生在这样的家庭里这是必然的选择，可是那时候我没有办法再她共存。我以为她足够坚强，所以我抛弃了她。”

　　“可是……却发生了那种事……”

　　他的手痉挛似的弹起，颤抖着捂住眼睛：“……这是我的罪。现在，到了赎罪的时候。”

　　“她让你做了什么？”

　　男人苦笑了一声：“让？她甚至不知道我回来了……我不能让她见到我。不，是我没有办法面对她了。”他的脸庞沉在夜色里。

　　青木忽然站起身，依旧是背对着少女的姿态。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疲惫的神色，“我说过了吧，”他的语气变了，又恢复到原本轻佻而漫不经心的状态，“你妨碍到我了。”

　　“故事讲完了，那么飞鸟小姐，你也该退场了。做个乖乖的观众，不要插手我们这些台上之人的事如何？”

　　“那可真是抱歉了，我既然接受了委托就不会放弃。”

　　青木轻笑了一声：“委托？鹿井裕的委托？你可真是一无所知啊，连他做了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这么接受了？你以为我做了什么？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转过身，脸上是居高临下的嘲讽。

　　飞鸟夕夏愣住了，她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看着少女的表情，青木好像明白了什么，微笑里带了一丝怜悯：“闲院彰可真是狠心，什么也没有告诉你。呐，他到底想做些什么，你知道吗？你知道过吗？”

　　夕夏防备地后退，不期然撞上了墙壁，男人低下头，面容渐渐模糊——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无条件地相信那些人，连怀疑都不愿意……你应该早就有所预感了吧？你在逃避什么呢？”

　　少女一向沉静的神色消失了，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原本剔透的灰绿色眼睛染上了浓重的阴影。她四肢僵直，指甲扣住了身后的墙壁，好像要通过这微末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被迷惑——

　　“——你在逃避什么呢？“

　　“——名取夕夏？”

　　世界在一瞬间沉入海底。

　　※
　　影影绰绰的身影。

　　樱色的和服。

　　柔软的香气。

　　是个女人。

　　昏昏沉沉的感觉消退了些许，夏目贵志感觉自己沉在一片寂静的海里，无法动弹，不想动弹。有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上气，只得观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谁的梦吗？

　　女人穿了一身华丽繁复的和服，背对着“他”坐在梳妆镜前，正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长长的、绸缎般的黑发，流淌着月光。

　　他将视线放到女人的和服上，那和服原是白色的，大片绣了金边的樱花交织在其上，显出一份独特的绮丽的娴静来。和服的背后，是一只振翅的飞鸟纹样。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女人像是听见了声音，转过身来，但她的面容似乎是由于时间的洗礼，在做梦者的记忆中只剩下了一层浅薄的光影，夏目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可脸庞却如何也无法看清。他越是努力地辨认越是徒劳，像看一本没有结果的书，最后剩下的只有空虚的茫然。

　　他不再挣扎，转而看向梳妆镜中的自己。或者说，这个梦的主人。

　　女孩约莫四五岁的模样，穿着樱色的和服，浅褐色的长发垂在身前，像披了一件羽织。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眸子，剔透的烟灰色，眼角微微下垂，像某种猫科动物——

　　是飞鸟夕夏。

　　尽管年龄差了十多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孩子的身份，那发色和瞳色的辨识度实在太高。只是……此时的女孩，同他所认识的飞鸟夕夏相比，相差不免太大了些——

　　女孩的肌肤莹白，脸颊上泛着健康的粉色，神情里满是天真的孺慕，他几乎能感受到从女孩身上传来的温暖，那是一种笃定的幸福，笃定自己是被爱着的幸福。

　　他不自觉地笑起来，片刻后又愣住了。

　　——女人俯下身，轻轻抱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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