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山纪事

　　人就是这样，总是会孤独的。你想的别人不知道，别人想的你也不知道，正所谓“人心隔肚皮”。若是陌生人，你首先要防他是否有害你的心思，哪里敢随便交出自己的心，所以孤独；若是熟人，你明知他没有害你的心思，但是你却也猜不到他的心思，你还要苦恼他也猜不出你的心思，左右都还是孤独。

　　莫心这一抓就是这么个意思，和尚受伤了。

　　可是他却不能怎么样。船上都是南海来的外人，在他们面前给他疗伤等于自己揭了自己的短处给外人看，恐怕他二人能不能有命登上莲华山都不一定了。

　　当初和尚笑着从船头一步一步走回来，莫心起初以为没什么，后来他无意中发现和尚一直是有意无意地暗地里调息，他才知道了原委。想来当时一非是不得不一步一步往回走的。

　　可是和尚本是为了这一船的姓名安危舍自己于不顾，到如今却连疗伤都不能大大方方的，莫心不知道一非有无怨尤，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是一碗水怎么也端不平了。

　　这本来就不公平，但是看得出来，和尚也是有点心机的，他表现出来的无比平静和暗地里的自我调息就说明了他也是知道这江湖本就不讲究公平的。
　　江湖者，弱肉强食也。

　　莫心这一路上，倒是长了不小心眼。其实他心思很聪敏，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是他很擅长察言观色。

　　比如他从不周山北面的那三个门派的代表身上就看到了什么是自私自利，他们各个都身怀绝技，却在危难关头只想着自保，当时情况紧急，但莫心是正好夹在他们三个和古峥嵘他们几个中间的，当一非闪身出去的刹那，那三个人就是正要自己运力逃走求生的，以他们的能力，定然是可以一试的，但是看到一非出去，他们谁也没有帮忙。别的不敢说，但至少可以断定这三个，都很冷漠。

　　而古峥嵘这边的三人却是都比较直率，虽然各自也是独来独往，并不深交，但好歹没有党同伐异的心思，对他和一非这两个后来者也算友好，是这条船上最好相与的几个人了。

　　西面的琅琊、凤凰、弥陀诸山就很拉帮结派了，总是六个人一起，和别人交流也很有限，不愿意过多暴露自己的实力。看得出来琅琊山的玉生烟很有点本事，其余的五个人看起来都对他很是推崇，不过也不是都表里如一的。

　　比如莫心就发现那长秀峰的冉青总是在玉生烟说完话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也许是他自己不会哭的原因，所以对皱眉头这个动作很是敏感，他几乎可以断定冉青这人和玉生烟之间肯定有隙。

　　那牧眠山的钟湖雨和谪仙岛的李纹嗀倒是都一派天真的模样，没什么深的城府。而秦牧吟和慕瑾年两个私下里关系最好，就是在六个人的小组中，也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格外亲密。江犹是很特立独行，他不太爱说话，但能让人甫一搭眼，就知道这人定是很厉害，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至于离箬、绿绮四人倒是真的像亲的师兄妹一样，长风很有大师哥的风范，对他们四人也很照顾，能感觉到，长风这人其实挺忠厚耿直的，不过苏在水倒是生的格外乖巧，不知真的打起架来会是什么样子。

　　纵观这南海众人，莫心其实只得出了一条，没人能跟和尚比，只有和尚心胸最是磊落，长得也最是好看。

　　却说一非只是感觉到肩膀上的手一紧，然后就又松开了，刚刚看见的笑和转而蹙起的眉头，也都因为那人的转身而看不见了。自己刚刚却是尴尬的什么劲……不禁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莫心已经知道了他的内伤。

　　远方的小黑点在随着船的前行而一点点的放大，众人当然也都看到了那黑点。

　　“我们这是快要到啦呐！”离箬总是这样欢脱。

　　“没错！终于可以着陆，好好洗洗漱漱啦！”好吧，我能说其实绿绮才更直接嘛。

　　长风好像很喜欢看两个小师妹撒欢一样，竟然露出了宠溺的笑容，好吧，我只能说那一本正经的刚正不阿的脸其实和宠溺有点不搭。但却给小船凭生了许多的温馨。让人不禁感觉江湖也就是江湖，还是人说了算，正所谓：各人有各人的江湖。你看见的是尔虞我诈，我看见的是天下一家，各有各的眼光罢了。就好比一非看见的不过是众生平等，你恶也好，你善也罢，都一样要渡。

　　“这眼看着就要着陆了，不出这两日咱们长途跋涉就可以告一段落，眼下离五月初九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此行都是各负了重望，也都代表了一个门派，所以到了莲华山上还望大家都能遵守山上的规定，勤于练功，在之后的‘莲台之约’比武中取得个好成绩，为自己的师门争光。”说这话的不是周子彦，哪还能有第二人。

　　“周山主说的极是。”一身月白色的锦衣的玉生烟代表西面诸山回了话。

　　“正是此理。”应笑我老生老气地回答，他才二十五，却甫一开口众人都感觉像四十五。

　　“劳周山主费心了。”长风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

　　其他众人都没有说话，但也都礼貌性的抱了一下拳，算作记下了南海领头人的那一番警语。

　　只有莫心，他没太搭理这话，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代表师门，因为他就是师门。再者，他一个大夫，可从来没想要修什么“莲华之瞳”，斩妖除魔么？他要那玩意儿没什么用。所以他心底里把自己排在了众人的外面。看小品一样地端详着这些人的言语和动作。

　　他所关心的只有一非，然而正因为关心所以才更看不透这和尚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本来，冷眼旁观才最看得清楚。可是莫心看和尚，怎么看这眼也是冷不下来的。

　　他是真的担心这人到底恢复的怎样了，可是又不能开口问，怎么才能让和尚知道自己的意思呢？悄悄话不行，抓肩膀也不见效……忽然发现这是个好时机啊，众人都在看那渐行渐近的莲华山去了，只有他和一非此时站在最后头。

　　他忽然就机灵了一回，一闪躲在一非的身后，果然被严丝合缝地挡住了。他开始写字，在一非的背上。

　　“和尚，你伤怎么样了？”

　　一非刚刚还不明白莫心转到自己身后是要干嘛，正要问，就感觉后背的袈裟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仿佛一只红蜻蜓飞过碧绿的小池落在那一举风荷之上，摇摇荡荡。这一荡到了一非脸上就有点热。

　　见一非没有反应，莫心以为这人是没猜到自己的字，是写的太快了么？那再慢点写一遍吧。

　　只是甫一落下手指，便被一只挂了佛珠的玉手堪堪地一握。电光火石。

　　莫心不敢动作，他也忘了动作了，和尚的手是温热中透着力道，仿佛在加以警告，却又像是惊慌失措。莫心才感觉出来自己刚刚的行为是有多不开窍，明明心中有杂念的是自己，却还要“装作”不懂人事一样，这和尚是不是会觉得自己在勾引他啊……

　　一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这莫心也不很简单，倒是知道背着南海的众人。正想回答他，却不想他又要开始写一遍，怕被众人发现，他便及时出手握了一下，只是一握之后自己也兀自缓过神来，才觉出刚刚脸上的热，于是赶快收手回来了。

　　那人一松手，莫心的一只手就仿佛没了骨头，摊在了袖子里。

　　还没敢低头看自己的手，莫心就看见一非转了过来，再次背对着阳光，也背对着船上众人，立在他身前，挡住了他面前的晨光。

　　然后于无声中他听见了冰雪融化的声音，因为和尚对着他笑了。一非抬起左手，朝他摇了一摇。
　　一笑是多谢关心。一摇是已无大碍。

　　莫心已经忘了自己还想说什么了，脑子里还剩下的就无非一句话：这和尚，笑得真是好看……

　　“萧寒？你在吗？”

　　…………
　　“萧寒？”章长楼明明记得昨天下午这家伙离开时候的得意洋洋和约好了今日卯时再战，怎么这都过了三刻了还不见人来？昨天输地糊涂，今天是决计要赢回来的，所以做事一向谨慎有序的章长楼在土字一号大门前等足了三刻钟人还没到的时候才决定上门找人。

　　“萧寒？”又喊了一声，怕是已经出去了？正纳闷，屋里传来了不太熟悉的声音。

　　“谁啊？一大早扰人清梦！别喊啦啊，睡着呐”

　　萧寒确实还没有醒。

　　原来耿一庭和萧寒二人昨天在望月酒楼里喝了整整一个下午，两壶酒哪够啊，菩提子酒入口清甜，好喝不上头，就是喝多了也不会次日头痛。这俩人兴头不知怎么就上来了，喝了足足六壶！

　　起初耿一庭是一心想把萧寒灌醉，就算不能做点什么，能看看美人醉态是什么样子也想想就让他心痒。可是哪成想这冷美人不但没有喝醉，反倒是嚷着再来一壶，所以觥筹交错间竟是每人喝了三壶下去。

　　耿一庭醉了，醉得很严重。一式满城风絮已经使成了满地找牙，因为老是摔跟斗啊，飞不成了，就赖着萧寒带自己飞，萧寒也醉了，但是剑客生来就是意志力极强大，尽管喝醉，还是能坚持凭虚御风，俩人跌跌撞撞回到水字一号时，已经是亥时了，谁让他俩跑了俩山头去喝酒……

　　然后，很自然的那醉了酒的耿城主非要在人萧公子家留宿，留宿不成就打滚放拖，萧寒无奈，让他睡楼上了。扶他上楼躺下，累了一身的汗，但是也晕晕乎乎地懒得去洗了，直接回房睡下了。
　　想不到一夜好梦，竟是睡到了卯时还没醒，平时每天都是闻鸡起舞，哪曾有睡过卯时还不起的！

　　却说这章长楼郁闷啊，怎么这说话的还是别人呢？进去吧，不太好，不进吧，这萧寒在双城派的客房里住着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想来想去，严谨有序的章公子还是觉得硬闯不太合适，于是扭头走了，决定再等一个时辰，如果人还不来，就再来找。

　　听见门外人走了，昨夜醉酒很严重的耿城主露出了阴险的笑。哼哼，你青梅竹马又怎样？这美人我就是要定了！

　　原来他根本没醉，昨晚一上楼就俩眼精光地盯着人家美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抓狂。不过他这次学聪明了，对美人得动点脑子，采取怀柔战术才是上策。

　　第一式：醉酒装可怜。已完成大半。从醉酒开始到昨晚躺在床上，已经有了很多肢体接触啦！哈哈哈哈！！！！章公子你奈我何！

　　这一式醉酒装可怜的精要在于一定要让美人觉得你是诚心诚意的，那么他就会冰释前嫌，既往不咎啦。耿城主认为：自古美人多忘事。下一步嘛，顺理成章地就可以近水楼台。
　　耿城主那边心里一副如意算盘打得不亦乐乎。

　　真是不知道这耿城主的招式都是跟谁学的。不是没恋爱过嘛？不是没娶过女人嘛？连个填房丫头都没有的人哪里学来的这些弯弯绕？？？（亲妈也困惑了……）

　　我自学成才，醍醐灌顶，顿悟的还不行嘛？！耿城主心里边儿在大吼，老子这么个老处男，好不容易动了凡心，你们谁敢来反对？统统拉下去~

　　“你怎么在这儿？？”来者不善。

　　“呃……萧公子，你忘了？昨晚……”

　　“说！昨晚你干了什么？”横在脖子上的不是白露剑还能是啥？耿城主动也不敢动一下。心道，这可真是自古美人多忘事啊，难不成连昨天下午自己已经道过欠而且还请他喝了酒的事也一并忘了？？汗……

　　“……诶……萧公子你息怒啊，我可什么也没干，昨晚我醉的不省人事，在楼上躺到太阳晒屁股才转醒，这不才下楼来嘛……”

　　“呵！才下楼就敢跑到我床头动我东西呢？”后面三个字已经有点咬牙切齿。

　　原来这耿城主贼心不改，正拿了人家萧公子昨天换下的衣服边闻边笑，淫.笑。

　　耿城主此刻满肚的肠子已悔青了大半，怎么自己就这么沉不住气！活该自己没有老婆！什么计策，都是狗屁！管那么多还不是功亏一篑，只是这剑放在脖子上到底是要人在屋檐下的，赶快认错才是正理。

　　“萧公子，在下真的知错了。”一脸无辜，判若两人。

　　“你！……”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先是没有分寸地冒犯，然后却要一本正经地道歉，完全没个城主的样子嘛。刚刚一睁眼看见那人不怀好意的笑，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冒，这会儿却又见人这样的诚恳，到底不好再深的发作，算了，打架还是去找章长楼好了。

　　萧寒转身出门了。

　　“好险……哎，又把人得罪了，下次美人怕是不会见我了。”

　　风正一帆悬。

　　能看到莲华山的整体轮廓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众人正在心里激动，就听见后方传来了人声：

　　“前面可是南海的兄弟？”

　　其实船上的帆是有名有姓地写了“南海”两个大字的。这后方的人却是明知故问了。想来只是要打个招呼引起大家的注意罢了。

　　说来也奇，他们孤帆远行了这许多日，并没有看见后面有其他船只，怎么这会快到莲华山了，身后竟忽然多出来一条船？众人都回头去看那来船是哪个门派，只见那帆上也写了来处，“北冥”原来是从北方过来的，却看不清那船上到底几人，因为两条船离的也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近，想来那刚刚传音之人的内力非同寻常，所以才让人听着好像就在身后说话一样。

　　“原来是北冥兄长，久仰大名，南海诸山有礼了。”周子彦适时地回话。他这一句出来，大家就知道了为什么这人才是“南海第一人”了，因为他也用了那来船之人的的传音方法传音过去，离近了听，如雷贯耳。

　　说话间就见那名曰“北冥”的船已经就在身后不远了，已经可以看清船上一共九人，说话的正是那船头站着穿了一身黑袍的男人，看样子，已经是快要不惑的年龄，怕会是这一次比赛里年龄的最长的一个了。

　　只见那人黑发黑眼黑袍子，连手中执着的扇子也是如墨的黑色，只是他虽然脸上带了笑，莫心还是觉着那人就是凭空给人一股压抑之感。太不舒服。

　　“哦？周老弟你南海船上怎么还有自在山的和尚？”黑袍子的男人原来认识周子彦。

　　“噢，不瞒兄长，这一非法师是在下路上有缘遇见，和我们同路去莲华山的。一路上还多亏了一非法师相助，才顺利到达这里。”刚刚还给南海众人训话的周子彦倒是很紧张这人的问话，看来多半是技不如人。

　　“竟是这样！”黑袍子男人不再说话，好像很享受刚刚周子彦回话时，一非一旁默默给他的合十礼。

　　“这人真是倚老卖老”莫心不知怎么了，就是看黑袍子不顺眼，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知一非法师身边的兄弟是哪门哪派？看着可也不像南海之人啊！”那一双灰色的眸子，可是回春阁出来的？这句话黑袍子当然没有当面说出来。

　　如果他就是，那应涯又为什么宁死也不肯说出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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