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山纪事

　　“不知二位是从何而来？”问话的正是船中主事，南海不周山的山主周子彦。

　　莫心是照例地一双灰蒙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一非。他不太会跟外人打交道，再说他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更妥当。

　　“贫僧是自在山寒音寺大弟子，法号一非，这位是贫僧的好友莫心。”

　　一非有技巧的忽略了二人复杂的牵扯关系，只说是好朋友，那么江湖中好兄弟一起行走便是再正常不过。别人也自然不会深究，那么寒音寺中发生的事也就不会过多暴露了。

　　“原来是寒音寺的首徒，一觉大师的拈花指可是全武林都只能望其项背的。想来一非法师也是武艺超群，这莲台之约倒可以让在下开开眼了。”

　　“不敢当，周山主您过誉了。”一非颔首笑道。

　　这大小堪比回春阁的船就这样成了一非和莫心的顺风船。船上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一十八人，都是来自南海各岛的参赛人员。

　　南海不像东海，东海整个海域就只有一座莲华山，高而大，独自矗立在海面上。南海是群岛众多，有的是孤立的一座，有的却是连绵在一起的几座，所以山中所有门派便各不相同。

　　譬如这不周山正处在这群岛的正中，山体最大，所以门中弟子也最多，自然成了这南海中的第一大派。山主周子彦是不周山的第九代传人，年仅三十二岁，却已经堪称南海第一人，大鹏展翅便是他的绝学。

　　其余像五指、碧珊、归雁、沧淇、白落、斜阳、天台等等小岛多达数十个，不过来参加莲台之约的都是在江湖中数得上数的，只来了十七个。

　　五指山离箬、碧珊门绿绮、归雁岛长风、沧淇山苏在水这四个门派的代表来自彼此相连的四座小岛，散布在不周山的东南方向，成椭圆形分布，所以往日派中联系较为紧密，这会儿四人也是围坐成一桌，慢慢地喝着茶，边拿眼光打量这说话的和尚。他们中的队长是归雁岛的岛主长风，善使一招穿云揽月，有偷天换日之能。

　　白落门水既白、斜阳山应笑我、天台峰任平生这三人来自不周山正北方的小岛，本是分别独立的，但是因为相对位置都比较靠北，所以也是自动分成了一组。就坐在刚刚那四位的旁边不远处。这三人虽然坐在一处，但却又相对较独立，所以便没有正经的带队人。

　　琅琊山玉生烟、凤凰山慕瑾年、弥陀峰江犹是、傲月门秦牧吟、长秀峰冉青、牧眠山钟湖雨、谪仙岛李纹嗀来自不周山西侧的线状连环形岛屿，说是连环，一点不错，因为这六座小岛是一次排成一个顺时针的方向围绕在一起的，最中间是琅琊山，次一层是凤凰山和弥陀峰，最外围便是傲月峰、长秀峰、牧眠山和谪仙岛。

　　所以此六人队伍最是庞大，甫一上船，便已经被其他几组忌惮。这小组的领头人就是那处在最中间的琅琊山大弟子玉生烟，这人倒是长得一副书生模样，文质彬彬，但是船上谁人不知他的悲风刀早已名震中原。

　　断云山复剑惟、月涌峰安秋水、墟里山古峥嵘。这三人便是来自不周山的东侧诸岛，彼此离的也远，平日里交往不多，此时他们虽然也像旁人一样坐在一处，但是一路上却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见一非和莫心加入，到有几分让他们也一起坐的意思。

　　除了五指山和碧珊门来了两名女弟子，其余十六个门派都是清一色的男人。

　　“看！竟是海市蜃楼！！”五指山离箬一手指着东面半空，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海面上空兀然耸起的是一座青翠的山峦，云雾缭绕中，仿佛能听见还有泉水流过的声音。

　　“真的是！这模样看起来八成是自在山吧？”旁边坐的绿绮柔声应和到。

　　绿绮此言一出，船上众人的目光便都不约而同地一转，都齐齐看向了刚从自在山出来的两人身上。
　　一非脸上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不过那慈悲的眼光里闪过的一丝复杂倒被莫心悉数看见了。

　　莫心忽然发现，那人的一丝情绪竟让自己忘记了刚刚看见海市蜃楼时候的激动和兴奋。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莫心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眼前的这个和尚。

　　不知为什么，莫心就是感觉整颗心都酸了起来，酸到两眼也都跟着酸起来了。别人看海市蜃楼，他却闭了闭眼，回避了众人的视线，许久才睁开。

　　一非看见了旁人没看见的。

　　他看见回春阁了。

　　五层高，鲜红欲滴的瓦片，在那海雾中一闪一闪挑逗着。此刻他想看到的分明是寒音寺，可是没有。却出现了平时根本见不到的回春阁，若不是他到过一次，是无论怎么也分不出那红艳的瓦片是什么的。

　　须臾之间，那海面上的幻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其实莫心刚巧闭了眼睛，不然他看到的，便会是寒音寺了。

　　一非心里确实复杂了起来。最近太多事都跟回春阁有关联了，只是问题都在脑子里来回撞，根本没有出路。他抬眼看向了莫心，只见莫心却闭着眼睛，一脸的委屈。

　　“这人怎么又哭了？”他心里想着，一只手轻轻地凑过去，拉了一下莫心的衣袖。

　　一双水汽蒙蒙的灰色眼眸出现在视线里，“你怎么了？”一非轻声问道。

　　“无妨。”莫心下意识地收了收袖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你们二人不妨来这坐吧，这到莲华山的路还长着呢”说话的是坐在角落里的墟里山弟子古峥嵘。

　　“是啊，我们这里人少，过来一起坐吧”断云山复剑惟看向一非和莫心，会心地一笑。心道这二人倒是真的亲密。

　　“二位仁兄说的很对，快来吧”月涌峰安秋水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一非心里是不愿意和大家太过接近的，他毕竟也不常出来，又带着莫心，虽然知道他有点内力和简单的招式可以防身，但是毕竟江湖人心险恶，他佛门中人又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可是人若在江湖行走，便从来身不由己，这个道理一非还是知晓的。所以底线就是防人之心万不可无。

　　那边却是三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了邀请，一时又不好拒绝，正在思忖，身边的莫心竟已经抬步朝那三人走了过去。只好跟上。安秋水他们三个是坐在船舱的最右侧小桌旁，里面就是离箬、绿绮他们四人。

　　一非和莫心刚刚坐下，这船上的唯一两名女子就很有深意的相视一笑。离箬她们俩都是直性子，平日里也一起说笑得多，所以此时倒是心有灵犀似的，只道这和尚真是生得太好看，为什么要做个和尚呢？

　　“在下断云山复剑惟，有礼了。”

　　“在下月涌峰弟子，安秋水。”

　　“墟里山，古峥嵘。”三人齐齐抱拳，一非一一回礼，好不周全，莫心却是不抱拳，也不跟着行合十礼，只是对着众人一笑，心不在焉。

　　“你们此去可也是为了莲华之瞳？”古峥嵘直来直去惯了。

　　“随缘而已。”一非还是惜字如金。

　　这是对上个不爱说话的和尚啊，古峥嵘自动将眼光在莫心身上扫了一扫。只见这水做的人一般，不知在想什么，“这位也是自在山上的弟子吗？”

　　“我来自回春门，行医的，你们……应该不知道。”一句话把人给堵了回去。

　　好吧，这俩人，一个不爱说话，一个说话噎人。

　　“这位法师，小女子心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离箬个豪放派，这功夫在这扮起婉约来。

　　“但说无妨。”

　　“都说那莲华之瞳只有佛门弟子才有缘修炼，此事当真？”离箬问道。

　　“十有八九。”

　　“法师可愿给大家详细透漏一二？毕竟百年来，江湖人都在为这门功法争夺抢杀，若真是只有佛门弟子能练，那这些死伤要怎么说法呢？佛门也该正面给个回应才是正理，若真如此，不就可以避免了一众死伤？”

　　“阿弥陀佛。”这是莫心听到一非第一次用了这四个是和尚都会整天挂嘴边的字。

　　“不瞒众位施主，莲华之瞳确实只有佛门弟子练成过。普天之下，现只有一人会使，贫僧幼时曾和师父见过此人，便是莲华寺的无情法师。但是若说这门功法只有佛门弟子可练，便是无中生有了。”

　　“这又是为何？”安秋水说出了大家的疑问。不知不觉，船上所有人都已经被一非的话吸引过来了。

　　只听他不急不缓的清音再度响起，“据佛门经籍载，这‘莲华之瞳’是凡有佛心者皆可修炼，便是没有九色莲子也一样可以修成。所以，莲华之瞳所修并非法眼，而是佛心。然我佛慈悲，众生亦慈悲，所以可成佛心者，便从来都不止有佛门弟子，普天之下，皆可成佛。但能否修成正果，便还要看个人对佛法的领悟了。”

　　是啊，谁说修练佛门功法的就一定是佛门弟子呢？正如佛引人向善，但是善却是发自人自己的内心，你一心向善，一心向佛，那么即便不是佛门弟子，一样会有造化，成正果。

　　然，众生皆苦，众生都是在为一己私利汲汲度日，尔虞我诈，又哪有几人真正的参悟了佛法呢？即便是佛门中人也是一样难于静心，更何况这碌碌劳苦的众生？所以古来修成莲华之瞳的就那么寥寥数人，还都是佛门中人，而已。

　　不过，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上百万分的努力，为了金榜题名，十年几十年寒窗如一日；为了功成名就，一辈子几辈子劳苦奔波；为了望子成龙盼女成凤，多少父母辛勤劳作披荆斩棘；为了成就霸业，多少英雄黄土垅中葬枯骨！……这宗宗件件，哪一件不是众生苦？

　　……众生苦，苦在看不破，苦在要执着。

　　这厢众人一时都有点怔住了，好像忽然被一非一语道破了天机，他们竟有些忘了自己一路上积累的蓄势待发和唯我独尊的争夺之心，要被这和尚的一席话给引向万法皆空的真境中去了。

　　就在这时，一片海浪从天际堪堪压了下来，大家都只顾听一非说话，竟然没有事先察觉，等发现时，已经避无可避。

　　耿一庭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莲台。
　　一进门众长老就很敏锐地发现了他一脸的喜悦。正在纳罕，他开口就说了一句：“这回你们不用担心我孤家寡人啦，我有心上人了！”

　　原来，他已经先带萧寒和章长楼两个去了各自的住处安顿了下来。为了一百三十年一次的“莲台之约”，双城派算是下了血本，早在十三年前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就遵照父亲耿南风留下的遗训，开始建造百间客房！

　　金、木、水、火、土各造二十间，每字后面按一到二十排成序号，也就是金字一号、金字二号……金字二十号……水字一号、水字二号……这样排列出来，这一百间房又每间分出二层，也就是一间里可入住两人，足足可以容纳两百人的客房，也真是没谁了。

　　耿老爹到死了还要惦记让儿子给参赛的人建造住处，真真是这辈子为“莲台之约”操碎了心。

　　这边耿一庭将萧寒安排在了水字一号，却将人家章长楼安排在了土字一号，人家二人本来是一同前来，现在一个住处却隔了足足有近百米，这是什么待客之道？也不知是安了什么心。

　　还一路尾随萧寒进了门去。

　　忽然背上一阵疼，是萧寒给了自己一掌，耿一庭生生受了，谁让他刚刚愣是要心生邪念，感觉人家长得漂亮，还非要嘴馋，偷亲不成，倒被人害了个狗吃屎。

　　“萧公子果然好身手！”

　　“哼！耿城主倒是有点未老先衰呢！这腿脚可都不利索了。”

　　“咳咳……萧公子说笑了，说笑了。”说罢手扶着后背，龇牙咧嘴一瘸一拐地别出门去了，后脚刚迈出门，门便在身后发出了“咣当”一声巨响。

　　看来这人是真生气了啊。

　　一转身，早不复一瘸一拐，身轻如燕。

　　转眼已经到了众长老议事的莲台，再一开门，却笑得整个莲台都在他身后春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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