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山纪事

　　小屋的主人名叫应涯，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但旁人却没办法一眼看出他的年纪。一非还没成为入门弟子前就曾跟非智大师一起下山游历东海，当时也是途经此处，在这里留了两日。不过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这人仍在，连茅草屋也是记忆中的模样。

　　应涯那天也听见了寒音寺的冰寒十三钟，也许是因为寒音寺的事他都格外敏感吧，忽然就心有感应，猜到那住持非智怕是……如今在门口见到白衣僧人的一霎间他就认出，此人必是非智生前唯一的徒弟，果然不错，只是想不到当年的小娃娃竟是已经变化如此，俨然一派大师的风范了。

　　非智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

　　“老前辈，有劳了。”一非深深地行了一个合十礼。

　　莫心这会儿也跟着行礼，展颜一笑。

　　应涯的眼神却在他脸上凝了一刹，又马上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莫心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人或许知道点关于他的事情，但是不好开口问。到如今，莫心自己心里没有点想法也是不可能的，他涉世未深不假，但他不缺心眼，要真是把他当成傻白甜，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三人一前两后的进了小屋，只见刚刚的暖黄的光是从一盏油灯里发出的，这灯的形状很特别，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家用的，莫心不知怎么就是对这油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前辈，您这油灯很是特别啊”莫心说着走到灯前，忽然就起了探究的心思。

　　只见这油灯的灯盏是通体的古铜色，并不很高，约莫有人小臂的三分之二长短，底座和油碗的部分却很特别，不是圆形，而是规矩的五边形，上下打量，顺着中间的灯柱看向上面的油碗，莫心就是觉着自己见过这样的一盏油灯，油碗的碗口处该有一朵莲华的暗影。

　　果然如此！
　　不细看发现不出，仔细一瞧确是有朵盛放的九瓣莲花，一枝独秀。
　　心思一动，莫心却把自己情绪的震动给掩藏了起来。“前辈，这还有朵莲花，可真是漂亮。”
　　“这九瓣莲灯是我挚友生前最喜爱的，没有记错的话，这油灯已经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一百五十年！那不就是回春门建阁的时间！”
　　“一百五十年，正是寒音寺建寺的时间。”
　　莫心、一非二人忽然都有点怔住了。那这老前辈到底是多少岁来？
　　“二位小友，这是要去哪里？”

　　莫心不说话，只把眼神看向了一非。

　　一非还是微微颔首，“我二人本来并无具体打算，只是这一行至此，恐怕就得先去东海的莲华山了。”

　　“听闻那九色莲就要开了，你们这一去，怕是要碰到不少麻烦。”

　　“前辈说的是，只是贫僧此行只是随缘罢了，并无它意。”

　　“那一日，我听闻寒音寺鸣了冰寒十三钟，可是你师父非智大师圆寂了？”

　　“前辈所猜不错。”

　　原来这和尚的师父也死了？难怪他这一路闷闷不乐。莫心不自觉的又多瞧了一非一眼。

　　“这位小友，不知怎么称呼？”应涯却并没有对非智的死多说什么，好像是他早都知道一样，也不喟叹或者安慰，只是话锋一转，却是在问莫心了。

　　“晚辈莫心。”

　　“哦？可是回春门弟子？”如果自己所猜不错，那这人必是回春阁出来的了。

　　“正是。晚辈乃回春门第五代传人。”

　　果然是这样啊…………
　　“你们这一趟，确是势在必行了”。

　　耿一庭今天心情，挺不好。

　　一大早就要听那些老不修啰哩吧嗦地说教，无非是娶妻生子那点破事儿，有什么好的，真是想不通为什么世上的男人就都是执着于此呢？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是个和尚。看还有谁能逼自己结婚！

　　他十三岁就继承了耿南风留下的掌门之位，虽然双城派长老众多，也不乏有父亲生前托付好的前任左右护法悉心辅佐，但是到底主事的只能是掌门一个，所以他也可以说得上是英雄出少年。
　　只是不知是不是过早的接触门派中的大小适宜，又从小没有母亲的关爱，以至于耿南风对女人就是提不起兴趣，别说娶妻生子，就是陪房的丫头也没有一个，他压根没这心思。这似乎于一派掌门来说，确实有点不那么……“妥当”，也难怪长老们都要来烦他。

　　要说起这双城派，也可谓是历史悠久了。
　　莲华山地处东海，正像个海上小岛，双城派建派伊始本来是在面海而建的泾渭城里的，并没有在莲华山上。泾渭城内有一河，名曰：燕双河，河宽数十丈，滚滚东去。

　　一百三十年前，燕双河水流忽然分作两半，一半混浊，一半澄清，日夜不息，这样分流了足足三个月才重新合流，城里百姓不无惊讶。也正是那三个月里，那海上的莲华山散发出了幽幽的甜香，随着海风时断时续地飘进泾渭城里。

　　双城派的创始人耿双城，当年已经年过花甲，但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是年他刚好得一老莱子，也就是耿南风。他忽然就心有所感，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要漂洋过海到那莲华山上去。
　　就这样，举派东迁，从此在莲华山上立了门户。正在离莲华寺百里以外的正南方向。

　　至于莲华山上的九色莲，那是双城派迁到了莲华山上之后才逐渐得知的，也正是因为双城派的到来，才让往来的江湖世人都知道了这九色莲的来历。所以这一百三十年间莲华山就没再消停过了。

　　继双城派之后，又陆续来了十几个门派，不过由于彼此的明争暗夺，大部分已经被吞并，不想被吞并的几个小的门派就被迫撤出了莲华山。到如今还剩下的就只有三大门派，分别是霁云阁，双城派和长亭门。

　　这三大门派明里暗里都是为这九色莲而来，如今安家在此也不容易，而且那莲华寺是千年古刹，易守难攻，为了得到九色莲的恩泽，彼此之间也就有了不成文的约定：

　　三大门派帮助莲华寺共同守护九色莲，减少莲华山上的纷争，并约定于每一个莲开之日前第三个月的初九日，在莲华寺正南的双城派莲台之上，举行“莲台之约”比武大赛。

　　天下豪杰，各门各派，有志者均可参加这莲台之战，一战决出前三甲，这三人便有资格去莲华寺求取九色莲子。

　　这莲华寺每一百三十年能得莲子三千颗，九色莲子各333颗，也就是说有333人有机会练成莲花之瞳。

　　不过真正能修成莲花之瞳的弟子却每届不出十人，而参悟到其中奥义的就十个里难出一个了。现在来了这三个门派，倒不求多，只求三九二十七颗，这于佛家而言是并无不可的。

　　并不是得到九色莲子就能练成莲华之瞳。那心法是《莲华经》，这是只有佛门弟子才知道的佛家经典。事实上，佛门的任何一种功法都是心法先行，对佛经没有心领神会到一定境界，其他的都是空谈。

　　说到底，佛家不怕这功法被外人修炼，若真能练成，于佛门而言也是善事一件。

　　何况他们守的本是莲池，只要保证莲池每一百三十年正常开花三千。花气和莲华山的灵气本是一体，只要莲池在，莲华开，那么莲华山上的灵气便不会减少，草木鸟兽都受它的滋养，所以说到底，莲华寺守得还是众生。

　　为了下个月的“莲台之约”，莲华山上的三大门派已经做足了文章。

　　首先来看看霁云阁。霁云阁的现任掌门是安云霁，一套霁云剑法使得出神入化，阁中弟子八百，内门弟子却只有二人，大弟子洛一河，二弟子江舟。

　　洛一河性格稳重，深得安云霁的信赖，阁中大小事宜都由他负责，但洛一河于剑法上却造诣甚微。

　　倒是二弟子江舟，天生的修剑之人，颇得师父身传，这次的莲台之约，安云霁就准备让江舟代表霁云阁前去参加。

　　双城派自不必说，现任掌门是耿一庭，善使的功法便是祖传的：满城风絮。为了得见九色莲，耿一庭也是蛮拼的，他决定亲自上阵。

　　至于长亭门，现任掌门楚道远，已经年近古稀，一副太极八卦阵可谓天下无双。

　　只是这莲台之约有个前提条件便是参赛之人年纪不可超过四十岁，毕竟很多功法都是修炼的年月越长，修炼者所能领悟到的层次也越高，所以有了年龄限制，这对选手也是一种潜在的公平了。
　　是故这楚道远本人是不能参加比赛的，连霁云阁掌门安云霁也没有资格。

　　这次比赛，长亭门所派的正是楚道远的首座大弟子贺孤鸿。贺孤鸿今年二十一岁，别看他年纪小，这长亭门的太极八卦阵他已经修炼到了第八层，只差一层“太上忘情”便是登峰造极。

　　耿一庭出了双城派大门就一路向西走，想着到莲华山的西面回望一下大陆，吹吹海风，透口气。
　　只是刚穿过了一个小丘，天就下起了雨。莲华山位于海上，水汽很大，早晨和午后都是多雨的时候。这不，才走了没几步，雨就下起来了，倒不是一上来就瓢泼的急雨，而是一滴一滴还没连成线。

　　耿一庭正要去前面的菩提树下躲躲雨，这莲华山上的菩提多的就像天上的星星。

　　就看见在不远的小丘之上出现两个人影，耿一庭一眼就看出那左边的是名剑客，那人腰间分明悬着一把千年不遇的好剑。右面的那人却在颈上挂着一个金色项圈，看不出是什么秘宝。

　　那二人也看出耿一庭来，竟直接朝他走来。

　　“在下白露门弟子萧寒，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那剑客双手抱拳，却是已经自报家门了。
　　“久仰。在下双城派耿一庭”，耿一庭认出那萧寒腰间的白露剑，果然是名不虚传。

　　端详起那剑客，剑眉星目却又透着点邪魅，一双手白的透亮。全身上下透着剑气，整个人都像要和那腰间的白露剑融为一体了。心下不禁一紧，普天之下竟还有生得这样俊的男子。

　　“这位是……”

　　“在下苍月楼弟子，章长楼”，挂着项圈的壮汉回答到。

　　“既然偶遇了耿城主，那么就省事多了。我们是来赴五月初九的莲台之约的，还要劳烦耿城主给我们引个路。”萧寒面不改色，开门见山。

　　“好说，既然如此，二位仁兄请跟我走吧”得尽地主之谊嘛。耿一庭走在前头，这压抑了一大早的心情就这么……好了一点。

　　莫心和一非从小茅屋出来时候，刚过寅时，下了一个山坡，东面就是茫茫不见边际的海面。

　　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有露出来，只是在这海面的最东边，涌动起深深浅浅的绯红，又带着点金色的光亮，一点一点从水汽中跃上来。这场景可谓生机勃勃，又有点想让人大彻大悟。

　　那孤独的一轮红日要从海面升起，尚且要经历这无中生有的蜕变，人活天地间，想要有所为，又何尝容易呢？

　　这个问题，莫心是第一次去想，从前他只以为自己一辈子要待在回春阁里，从不会关心自己该做个什么样的人，现如今却完全不同了，他被救了出来，来到了自在山外的世界，不为别的，只为这还他自由的寒音寺，他也该有所为。

　　虽然他不敢承认其实自己是在思考该怎样报答救他出来的和尚。

　　其实，他是从应涯前辈和一非的对话里，听出了和尚的为难来的，希望自己可以帮上忙。

　　莫心回头看一非的表情，只见那海面上的红光在那人眼底闪烁，却遮不住半点他眼神里的悲悯。

　　看着这海上的日出，一非忽然就感觉，这一行怕会是多有凶险。但是却非走不可，既然要离开，那么就从这里开始走罢。

　　从大陆这头渡到海上的莲华山起码要一个月的行程，光靠二人之力是不够的，最方便的方法就是要借助江湖上往来的船只。

　　“和尚，咱们怎么走？”

　　“先看看情况再说。”

　　“嗯？”

　　“前面有一艘大船过来了，先探探他们的来历再说。”

　　莫心正在奇怪自己明明也在看着海面，却根本没有发现船只啊，怎么这和尚说有船？正纳闷着，就见正前方果然是驶来一艘巨轮——足足有一个回春阁那么大！

　　莫心又被这大船惊呆了，好嘛，刚刚看了平生第一场海上日出，这回就看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大一只船！自己果然是见识短浅啊。。。。。

　　刚刚那些个严肃的关于这辈子要有所作为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了，自己这个脑子和这个见识，估计也就跟着和尚还能有口饭吃，否则早被拐走卖了罢………不对啊，这男人卖了能做什么？………莫心陷入了深深自我矛盾中，他都不知道他这个模样的男人卖了，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亲妈偷笑中……）

　　那硕大的船行驶地极快，从南面过来，眼看着就要到达一非和莫心的所在。

　　原来这船是从南海而来，也是为了赶往莲华山参加五月初九的“莲台之约”的，只是他们路途遥远，不能直接往东北走，而是先直线往北，到达自在山的东侧海岸，补给些水和干粮等生活必须物资，然后再直线向东，前往莲华山。

　　得知一非是自在山上寒音寺的大弟子，船里的主事周子彦同意他和莫心二人上船来一起走。

　　有个和尚在身边就是好呦，连这么大的船都能亲身坐上一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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