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山纪事

作者:池水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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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春阵


      “你们知道吗,这自在山上有条净溪?”阳春酒楼里一个黑脸大汉对着满桌的酒友说道。

      “呵!这自在山下的百姓,有几个人不知道净溪的?!你这人说话真逗!”一油头粉脸的小生回答。

      “是啊,这事情哪个不晓得?相传净溪可是寒音寺的宝贝,净溪之水可以濯去人的七情六欲,寒音寺的出家人第一步就是要受这净溪的恩惠。便是普通百姓,遇到疑难病症也是到寒音寺去求一碗净溪之水,喝下便好。”一个长相斯文一身书生扮相的公子补充道。

      “我说的可不是那条看得见的净溪!”

      “…………”

      还有看不见的净溪不成?!!

      众人这回都不再接话,只一脸震惊地看这黑脸大汉如何说法。

      黑脸大汉一见大家都被自己的话给震住,心满意足的挤出一个得意的笑,直到两只眼睛几乎要完全挤进肉里睁不开缝,这才渐渐收住,满脸肉褶,十分讨喜。

      不过这会儿功夫,众人便已经从震惊中听出了门道,“你说不是看得见的那条,难不成这自在山上还有另外一条看不见的净溪吗?”油头小生第一个拾回了声音问道。

      “哼,我说你们不知道吧,还嘴硬,这自在山上本来就有两条净溪!不过现在就只剩一条看得见,另外那条变成了看不见的。”大汉回道。

      “我说张九哥,你可别卖关子了,知道多少赶快给大伙儿说说。”油头小生笑道。

      “说来话长了……我也是最近才在集市上听一个卖柴火的樵夫说的,说是看见寒音寺的大弟子在对着净溪说话……”黑脸张九回道。

      “这怎么和看不见的净溪扯上关系了?”有人不解。

      “说的就是这个,那寒音寺大弟子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只见那净溪之上忽然升起另外一条净溪的虚影,闪烁了那么一下,立刻就不见了,而且!那和尚也跟着消失了!”

      回春阁。残阳。

      已经一整天了,这和尚还没有醒过来,莫心有点手足无措。

      他从小和师父学习医术不假,可是他缺乏实践经验!活了二十年根本没见过师父以外的第二个人好嘛!
      最重要的是观其脉象,这人并无半点差池,脉搏跳动稳健平和,分明是身康体健的表征,呼吸匀顺,看起来跟睡熟没甚差别。

      而且这人眉头舒展,两片薄唇轻轻合着,似乎还挂着一分笑意,若不是早晨亲眼目睹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昏迷不醒,莫心是不会相信这人是病了的。

      说起早晨的情况,莫心也不甚明白,他只是心情不太好,想着出门去透透气,不知怎么就一下子看见了这个白衣的和尚从石阶上走下来,周围的景致也完全不是回春阁周围的样子,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听见这和尚开口问了自己一句话,好像是问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是他从来就没哭成功过呀,今天也只是难过而已,难不成自己的眼泪自己流下来而自己却不知道但和尚能看见?
      什么嘛,完全不着边际的想法……和尚一倒,自己也跟着天旋地转,眨眼功夫就又回到回春阁门口了,师父生前常教导自己要时时怀揣医者仁心,于是把和尚挪到自己的房间里,检查一番,却又查不出所以,便也不好动作,只能等着他自己醒转。

      不对!
      这回春门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其他秘密?!怎么忽然就闯到外面去了?这可不是自己主动要打破门规,是被不可知力给传送出去的,那这不可知力到底为何?可是与这白衣和尚有什么关联?
      怎么平日里都没事,今天刚刚梦见师父就出了这档子情况?想来自己二十三年的回春门弟子是白当了,门内的太多事自己都不了解,可是为什么师傅也不给自己交代清楚呢?难道这是无关紧要的吗?师父也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忽然就换了一片天地?……还是说一百五十年来,师门之内没有第二个人遇到过此种情况,只是自己比较特殊?那自己又为何特殊?……

      莫心越想越糊涂,腹诽了半天,终于抬眼看看这和尚。

      看样子该是和自己相仿的年纪,也是一身的雪白衣袍,一尘不染,倒是不像书里描写的和尚老态龙钟的。

      这人模样很是清爽,皮肤是极浅极浅的麦色,虽然不算十分白净,但却是健康阳光的感觉。鼻子生得十分漂亮,高高的鼻梁给人一种光明磊落之感,连自己从来没见过外人的人也能判断出来,这人的样子该是好看的。

      不知眼眸可会清凉?

      说起来这人怎么还不醒呢?
      莫心仔细端详了这和尚半天,终于没有耐心在床边等了,想起自己这一天连饭都没正经吃一顿,左右自己现在也帮不上忙,先去弄点吃的也好,反正这人醒了也是要吃东西的。

      窗外天色渐渐变暗,已经是酉时。
      莫心在厨房里忙活。
      他其实是深谙烹饪之道的,因为师傅最后的几年,身体就不那么硬朗了,所以从十五岁开始,他便主动承担了做饭的大任。
      只是师傅在世时,两个人吃饭也有味道,自己也是每顿换着法儿的做师傅爱吃的菜,自从三年前师傅离世,他便除了做药粥的时候还会花点心思之外,其余时候都不再用心于做饭这件事情上了。
      一个人无论怎么吃也终究是不香的。
      说起药粥,莫心的师父常年要食用一种草药,名曰绛珠,这草生的通体绛红,连根须都是绛红色的。常常是莫心采来,分成五钱每份,然后于晴日正午时分开始曝晒,晒足一个时辰。绛珠草极怕日光,只生在药泉之后的回春崖上,两侧都是遮天蔽日的灌木,常年不见日头。
      所以,一经采摘,再见阳光,便脱水极快,不消一刻便会打蔫,等足了一个时辰,已经是一碰即碎。于是将这绛珠草整棵碾碎,不加任何其他草药,只放入刚刚滚熟的白粥之中,再煮足三个时辰,方可食用。
      小时候莫心看师父做药粥,嚷着也要喝,但师傅不许,只说这粥味道极苦。可到了临终那年,师父仿佛知道自己阳寿将近。一次,他刚给师父喂完粥,师父却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收拾,只道自己死后,要他开始每隔三个月便要食用这药粥一次,每次连续三天,都在子时服下,不可断绝。
      个中缘由师父却不曾讲。

      所以,三年来,除了必须服药的几天,莫心都没再像样地做过什么吃食了,现如今忽然有了一个外来的和尚,长得还很不错。

      莫心这厨房里忙活得……有点起劲。

      先是将米淘了两遍放入锅中,准备煮粥,忽然念及这是陈年的米,味道要差些,莫心回身走出厨房,进了对面的药房,打开装有百合的小抽屉,取出七瓣来,停手想了一会儿,又将装着枸杞的抽屉拉开,取了七粒,最后又回身拿出前几天新摘的青梅三颗,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药房。
      将百合、枸杞分别洗干净,放进锅中,加水,生火。青梅是不能立刻放的,放早了口感不好,味道也要大打折扣。
      这百合、枸杞性温,自在山气候奇特,冬季罕有低温,从不结冰,更极少下雪,夏季却又不热,加上山间古木众多,隐天蔽日,哪怕是夏日,起码也得两件衫子才能好过。
      那和尚昏睡之后必然脾胃虚寒,喝这百合枸杞熬出的粥再合适不过,但若是胃口欠佳,嘴里乏味,恐怕就要吃不下了,所以,粥将要出锅时,将那三颗青梅切成散块,放入,这粥便是完美无缺了。
      只是光是喝粥怕会不足,还需有点小菜搭配才好,想到这,莫心又出去了,这次是到楼前面的菜畦边上,捡长得好的油菜拔了十几颗,洗净,清炒,又在厨房的储藏罐里抓出一把干花生,油烹,最后放进炒好的油菜碟里。
      好像太素了?对了,还有师父留下的陈年腊肉呐,想想还能吃到肉,心情更加明朗。莫心好像不知道和尚要持戒这回事呢……
      腊肉,雪菜,蒸。

      一非睁开眼的时候,不知身在何处。

      天色已经黑透,屋内烛火昏黄,打量一周,发现这房间陈设很是简单,一扇窗在正南,窗格之上雕着古朴的花纹。窗下有桌,是矮小的只够两人对坐的橡木小几。桌上有书,医书。书旁有砚,砚上搁有一笔,砚旁一摞稿纸。窗外一株芭蕉,已经颇有参天之势,硕大的叶子将窗口整个遮去一半,余半边的窗格中透出稀疏零落的月光。

      不知不觉,一非已经坐了起来,吐纳自如,周身自在,稍一打坐,顿感神清气爽,并无半点不适,只是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却是半点也不记得,只能忆起自己见过了觉师弟之后出了寺门,下了石阶……

      …………净溪!白影!

      想起来了,自己当时是说了一句话忽然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昏睡至今。只是自己当时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到底昏睡了多久,这些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莫心端着小桌进来的时候,和尚正在低头想事。

      下意识的莫心有点紧张。

      不知是紧张对方忽然转醒,还是紧张和尚到底有没有清凉的眼眸,或是紧张自己此时的样子有点荒唐。总之,没来由地,有点紧张。

      一非这边也听见了人声,人走进来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抬眼过去,只见灯火昏黄间一人周身雪白立在门边,体格瘦长,墨发如瀑垂到腰间,眉眼清秀,却又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这人双手握着一把小桌,桌上有碗有碟,看样子是要准备吃饭的。

      一非略一颔首,行了一个合十礼。

      莫心却完全愣在了门边,这和尚的眼眸,真的很清凉。

      却又不是清冷,而是温和中略带清凉,他不知道怎么自己忽然便悟出了什么叫做“慈悲”,只道这人这眸中的神采便该是这“慈悲”二字幻化而来的罢。

      一非行了礼,却仍不见对方说话,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动作。正思索着或许这人该是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状况,想着怎么开口问问缘由,忽然便于此时无声中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只见对方已经几步走到床边,嘴里问着话,放下手中小桌,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刚想开口,对方却又先说道:“我叫莫心。”

      “莫施主,贫僧法号一非。”

      一双灰色的眼眸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含着水汽似的,一眨一眨。

      “莫施主?什么莫施主,我叫莫心。”

      “师父生前叫我心儿,不过那是师父叫的,你嘛,初次见面,还是叫我莫心好了。”嗓音清脆,如山泉叮咚作响,字句也十分流畅。

      莫心已经三年没有开口讲过话了,差点自己都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听莫心这样说,一非又有点无措。向来不曾直呼别人姓名,不过看莫心和自己年纪相仿,又听对方如此说,到也不再拘泥于此,从善如流。
      只道:“莫心施主,请问贫僧这是在哪里?”

      “吃饭吃饭,我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说着,莫心将小桌往床中间一推,盘腿做了上来,但见一非没有过来吃饭的意思,心中疑惑,

      “你难道不饿?”

      “多谢莫心施主,贫僧,过午不食。”

      “呵!你这和尚讲话好没道理,你从晨间开始昏睡,直到酉时才转醒,本是一整天什么都没吃了,这深山之中本来人就容易脾胃虚寒,出家人修身养性不错,但总不能在性命堪忧的时候还饿着肚子,这是哪门子的修行?”

      见一非脸上并无怒色,莫心才又继续道:“我是回春门第五代弟子,我门中子弟世代行医,回春门便是取这‘妙手回春’之意,所以,我医术再不济,好歹也是个大夫,你昏睡的原因尚且不明,如不进食,一会万一又有差池,可是要怪我待客不周?还是怪我门中弟子没有医德?”

      “贫僧……并无此意。”

      “那就快来坐下,多少吃点。”

      其实莫心紧张死了,这一通话说完,心里已经突突直跳,只是硬撑着,假装要赖这和尚不通人情,不识好歹,还故意扯出“门中弟子”这个概念打压人,其实回春门中现只有自己一人了好么!而且实际上他是准备见机行事的,赌这和尚不会和自己生气,万一情况不妙就马上说点软话,不想一非竟然真的走过来,坐下了。

      一非见莫心如此苦口婆心,倒是知道对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来劝自己吃东西,人出于善意,总是好的。而且佛门清规也不是绝对教条,特殊情况下是可以打破的,譬如过午不食,就有补充,如若劳作,便可以吃。

      只见自己这边有备好的白粥一碗,花生葩油菜一碟,竟然还有雪菜蒸腊肉!莫心一副吃得有滋有味的模样,还时不时用期许的目光扫过来。

      一非不怒反笑,顿时觉着这莫心倒是有趣,如此年纪却又如此天真。嘴角不自觉就浮上一抹暖意,恰似冰雪初融。这样平常又别具匠心的一顿家常饭,自己的记忆里竟是没有过的。

      一非拿了筷子,端起粥碗,折腾这半天,白粥已经凉凉许多,喝了一口,顿时口齿生香,原来还有百合和青梅,这红的竟是枸杞。心中的暖意不知不觉就又增了几分,面色也变得越加温和。
      作为一个出家人,他是没有享受过如此待遇的,何况他是在寺院里长大的,平日里青灯古佛惯了,从来不会关注吃些什么,也不在意怎样才算营养,只是跟着师傅一起,练功念佛,倒也身强体健,很少生病。

      这会儿忽然被人当做病人来照顾,连白粥都这样别出心裁,搭配营养,从小心底里缺乏的那一缕感情便像那净溪之水缓缓流了出来,又像寺内白色晚樱树下温暖的气息一点点蔓延开。

      于是,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

      一非是不愿打扰对方给自己准备的如此周到的晚餐。

      而莫心,还是紧张。

      太久没有跟人一起吃东西了,想不紧张都难。莫心几乎觉得,此刻哪怕是面对这和尚以外的任何一个外人,自己也都会如现在这般紧张的。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和尚喝粥的时候笑意浮上来的样子,真的是太好看。

      话说自己的厨艺自己还是心中有数的,可这和尚怎么半点也没碰雪菜蒸肉呢?莫心在心里犯着嘀咕,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可是不说,又觉得对方真就一口都不动也太可惜了,于是一鼓作气,再次开口打破了此时美妙的静默。

      “一非法师,其实这雪菜是我在菜园里新摘的,新鲜极了,腊肉更是我师父亲手腌制,我一直没舍得吃……”

      “实在抱歉,出家人是不能吃荤的。”

      …………

      “原来如此……那……那你可以多吃点花生嘛……”好吧,莫心差点又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这都说了些啥嘛,怎么三年不开口,一讲话却这么不着调了,让人家和尚吃腊肉!!!
      …………

      一非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方丈大师,一非师兄晚课也没有回来。”了觉和了悟两个人齐声回道。
      “你们二人今早都见过他么?”
      “是的,我担水回来刚好见到一非师兄到寺门口来,然后师兄朝净溪那边的石阶走下去了。”了悟如实回答。
      “可知他为何要去净溪?”
      “方丈大师,今早师兄与我交谈时,我将昨日傍晚所见净溪异象告诉给师兄了,他去净溪怕是和我说的话有关。”了觉说道。
      “有何异象?”
      “昨日傍晚,我偶见净溪水流凝结,形成虚空,无法触碰,但须臾之间又恢复如常了。”
      …………
      “好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说罢,并无任何动作。非智法师仍就面朝香案打坐,不再言语,仿佛刚刚没有和两位弟子交谈一般。只是了悟、了觉二人刚刚离去,非智法师一直闭着的双眼却霍然睁开。

      难道,回春阵这就要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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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辛勤耕耘~~已累趴~~~~~~~~貌似还是查不到的呢……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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